袁术于寿春僭号称帝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在天下诸侯间炸开了锅。惊愕、愤怒、鄙夷、窃喜……种种情绪在各方势力的权力中枢弥漫。而紧接着,由徐州郯城发出的、盖有刘备镇东将军印信和假节钺符节的讨逆檄文,更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四方。
这篇檄文辞锋犀利,义正词严,历数袁术从骄奢淫逸、祸乱地方到截断贡赋、私藏玉玺,直至今日悍然称帝的累累罪行,斥其为“国贼”、“汉蠹”,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举义兵,清君侧,诛逆臣,扶保汉室。檄文末尾,刘备以汉室宗亲、假节钺督四州军事的身份,宣告将亲率王师,讨伐不臣!
此檄文一出,天下震动!
许多原本对刘备印象模糊,或仅知其“仁义”之名的士人、豪强,此刻皆为之侧目。在汉室威严扫地、纲常紊乱的末世,竟还有如此旗帜鲜明、率先站出来维护汉室正统的强势诸侯?许多心怀汉室或身怀抱负却苦无明主的贤才,如颍川隐士、荆襄名流、乃至避祸江北的江东士人,都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坐拥青徐、看似低调却在此刻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刘备身上。郯城,一时间成为了天下忠义之士瞩目的焦点。
兖州的曹操拿着先后送来的两份急报,一份是袁术称帝的详情,另一份便是刘备那篇文采斐然、气势磅礴的讨逆檄文。他细长的眼睛眯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看不出喜怒。
谋士荀彧面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他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主公!袁术狂悖,竟敢行此篡逆之事!汉室虽微,然君臣纲常乃天地至理!此贼不诛,天下何存?彧请主公,立刻发兵,讨伐国贼!”
戏志才相较于荀彧的激愤,显得更为冷静,他肃然对曹操道:“主公,文若先生所言,乃大义。然站在我军立场,袁术僭号,自绝于天,亦确是上天赐予我等名正言顺扩张势力的良机。刘备已抢先发布檄文,占了‘首义’之名,声望大涨。我军若迟迟不动,于大义有亏,亦失先机。”
程昱则更为直接和现实,他接口道:“志才所言不差。刘备既愿做这出头椽子,便让他去做。我军方定兖州不久,元气未复,粮草亦不充裕,实在不宜首当其冲,与袁术主力硬碰。不若即刻发布檄文,响应刘备,共讨国贼,先占据道义。然后,”程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令刘备先去与袁术纠缠,消耗实力。待其两败俱伤,战况胶着之时,我军再以雷霆之势,自兖州南下,收取豫州颖川、陈国等富庶之地!如此,既可避其锋芒,又能攫取实利,事半功倍!”
曹操捋着短须,沉吟不语,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心中急速权衡。片刻,他猛地一拍案几,决断道:“文若、志才、仲德之言,深合吾心!刘备欲揽这勤王首功,便由他去!传令,即刻起草檄文,响应刘备,共讨国贼袁术!措辞要严厉,立场要鲜明!”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带着一丝算计:“另,密令元让、子孝等将,于兖豫边境陈留、梁国一带,整军备武,囤积粮草,多派斥候,密切关注豫州动向!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入豫州!告诉诸将,耐心等待,猎物,总会露出破绽的!”
“主公英明!”众谋士齐声领命。曹操的策略很清楚:高调声援,低调备战,坐山观虎斗,伺机摘取最大的果实。
沛国,吕布军府。陈宫将刘备、曹操的檄文抄本轻轻放在吕布面前,神色凝重:“将军,袁术倒行逆施,已惹天怒人怨。刘备、曹操皆已发声讨伐,天下汹汹,皆欲诛此国贼而后快。”
吕布抓起檄文,粗粗看了几眼,他虽然文化不高,但也明白称帝意味着什么,眉头紧紧锁起,显得烦躁不安:“袁公路当真昏了头!当初他接纳我等,也算有份人情。如今刘备、曹操都要打他,我们该怎么办?若是相助,岂不是与天下为敌?若不相助,岂非显得我等忘恩负义?”
陈宫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吕布的纠结:“将军!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袁术接纳我等,乃是相互利用。如今其悍然称帝,已成天下公敌,覆亡只在旦夕之间!我军若再与之牵连,必遭池鱼之殃,被刘备、曹操视为同党,一并讨伐!届时,沛国弹丸之地,如何能挡两家之兵?划清界限,刻不容缓!”
吕布闻言,脸色一变:“公台之意是?”
陈宫走近一步,压低声音,献上早已思虑成熟的策略:“将军当机立断,先公开发布声明,指斥袁术谋逆之罪,宣布与其断绝一切关系,不再奉其号令!如此,可免遭刘备、曹操的直接攻击,稳住当前局面。”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南方:“届时,袁术主力必被刘备大军牵制于徐州九江郡方向,曹操则虎视豫州北部,袁术的后方,如庐江郡,乃至豫州南部的汝南等地,必然兵力空虚!将军可暂缓行动,静观其变。待袁术与刘备在淮河一线激战正酣,无力他顾之时……”
陈宫的手指猛地向下一划,落在庐江郡上,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我军便可趁机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庐江!或者,西进夺取豫州汝南!如此,既不担助逆之恶名,免受天下指责,又能趁乱扩张地盘,掠夺钱粮人口,壮大我军实力!此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上策!”
吕布听着陈宫的描绘,眼睛越来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夺取庐江、势力大涨的情景,之前的烦躁一扫而空,抚掌大笑道:“妙!妙啊!公台此计大妙!就依你之言!咱们先痛骂袁术一顿,跟他彻底撇清关系!然后嘛……”他嘿嘿一笑,露出狼顾鹰视般的贪婪神色,“就看准机会,咱们自己动手,捞足好处!”
从丹阳郡败逃而来、寄人篱下的刘繇,听闻袁术称帝以及刘备发布檄文的消息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急忙求见刘表,在州牧府中,他声泪俱下,痛陈袁术罪状,从截断江淮、欺凌同僚,说到逼死陆康、驱逐自己,最后更是将其僭号称帝之举斥为“祸乱纲常,人神共愤”!
刘繇对着刘表深深一揖,言辞恳切至极:“景升兄!袁术此逆贼,不仅篡汉,更荼毒扬州,逼走朝廷命官,致使江东生灵涂炭,汉土蒙尘!兄坐镇荆襄,带甲十万,舟船无数,乃汉室柱石,天下重臣,岂容此獠如此猖獗?繇恳请兄长发荆襄之兵,顺江而下,讨伐国贼,光复扬州,重整河山!繇虽不才,愿为前驱,以报国仇家恨!”
刘表端坐其上,抚着长须,面露同情之色,耐心听完了刘繇的慷慨陈词。他温言安抚了刘繇一番,称赞其忠义,却并未立刻表态出兵,只是让他先回驿馆好生安歇,容自己与属下商议。
送走刘繇,刘表立刻召集了心腹谋士蒯良、蒯越,以及掌握荆州水军的蔡瑁。
蒯良首先开口,语气平和却直指核心:“主公,刘繇之言,虽合大义,然其心可知。他名为国讨贼,实则是想借我荆州之力,为其重夺扬州失地,报孙策击败之仇。我军若贸然出兵江东,劳师远征,粮草转运艰难,且江东水系复杂,易守难攻,恐为人火中取栗,徒耗钱粮兵力。”
蒯越点头赞同其兄的观点:“兄长所言极是。袁术称帝,天下共击之。然首当其冲者,乃与之接壤的刘备、曹操。我军虽与庐江郡接壤,然实无必要率先全力投入。不妨先发布檄文,声讨袁术,占据道义高地,观望江北战局。若刘备、曹操进展顺利,袁术势颓,我军可遣一偏师,以助战为名,相机夺取江夏对面之弋阳、庐江部分地域,以为江北缓冲,拓展战略空间。若战事胶着,或刘备、曹操别有用心,意图在解决袁术后顺势南下,则我军更应固守荆襄,保境安民,加强江防,方为上策。”
蔡瑁也从军事角度补充:“此外,江东孙策,其态度尚未明确。此人勇猛,又得周瑜相助,已据有吴郡、丹阳,其势已成。其与我荆州,因其父孙坚之事,素有旧怨。此时若我荆州主力北调或东进,难保孙策不会趁虚西进,袭扰我江夏。不可不防。”
刘表本身性格偏于保守,并非开拓之主,麾下军权又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蒯、蔡等本土大族的支持。此刻闻听麾下最重要的几位谋臣将领皆不主张立刻大规模出兵,便深以为然。他缓缓颔首,做出了决定:“诸君之论,老成持重,合乎情理。便如此办理,先发檄文,斥责袁术悖逆。至于出兵之事……且看江北局势发展,再议不迟。”
而在遥远的北方,冀州邺城。
正与幽州公孙瓒再次决战的袁绍,也接到了关于袁术称帝、刘备曹操发布讨逆檄文,乃至张飞已率军离开渤海郡南下的系列消息。这位四世三公的盟主,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汇报,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着,谁也猜不透这位雄踞北方的霸主此刻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是鄙夷堂弟的愚蠢?是警惕刘备的崛起?还是算计着如何更快地消灭公孙瓒,统一河北,然后再南向以争天下?
良久,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与眼前纷乱的天下大势无关:“传令前军,加紧攻势,尽快消灭公孙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