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高大的城墙、
城门口,太阳旗无力地耷拉着,一群荷枪实弹的日军和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伪军,正对每一个进城的行人进行着严密的盘查。
气氛压抑而紧张,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站住!停下!”
李援朝所在的商队,被一名伪军排长拦了下来。
那排长嘴里叼着半截烟,歪着脑袋,一副二世祖的模样,用手里的三八大盖枪托,狠狠敲了敲最前面的一辆大车。
“梆!梆!”
“车上拉的什么东西?打开,给老子看看!”
商队的大掌柜,一个姓钱的胖子,立刻满脸堆笑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那排长面前,不动声色地将一沓厚厚的“中储券”塞进了他手里。
“哎哟,军爷,您辛苦,您辛苦!”钱掌柜点头哈腰,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一点不值钱的土特产,还有几匹江南过来的绸缎,孝敬您老,孝敬太君们的。”
那伪军排长掂了掂手里钞票的厚度,脸上那股蛮横劲儿立刻缓和了不少,但目光扫过整个车队时,在李援朝的脸上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穿着长衫、戴着墨镜的青年。
“这个脸生得很啊,干什么的?”
钱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
“军爷,这是我们东家新请来的账房先生,李先生。这不……第一次跟小的出来跑长途,见见世面。”
李援朝坐在马车上,没有动。
他只是微微抬起头,将墨镜向下推了推,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
他冲着那伪军排长,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用一口流利地道,不带半点外地口音的太原方言说道:
“这位长官,我们掌柜的算术不好,账本总是一塌糊涂,我是来帮他理账的。讨口饭吃,不容易。”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气质沉稳,再加上那口地道的方言,瞬间打消了伪军排长的最后一丝疑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读了点书,出来讨生活的本地青年。
“行了行了,过去吧!”排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商队缓缓驶入城门洞,成功进入了太原城。
车队按照计划,住进了一家名叫“悦来客栈”的大旅店。这里是南来北往商客的聚集地,鱼龙混杂,最适合隐藏身份。
安顿下来后,李援朝以出门查账、熟悉市面为由,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
他没有急着去寻找那个坐标,而是在太原城的大街小巷里,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从繁华的钟楼街,到破败的贫民小巷,他将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拐角,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点和撤退路线,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他的大脑,飞速构建着这座城市的立体地图。
直到黄昏时分,他才根据那张乐谱破译出的坐标,来到了一家位于城西,门面并不起眼的德国相机馆。
“你好,欢迎光临。”
他推门而入,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德国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股日耳曼人特有的傲慢。
李援朝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他走到柜台前,指着玻璃柜里的一卷柯达胶卷。
“老板,我想买一卷胶卷。”
他一边假装挑选胶卷的型号,一边很自然地用德语和老板闲聊起来。
从莱卡相机的精湛工艺,聊到柏林的城市风光,再聊到莱茵河畔的传说。他的德语标准流利,带着一丝柏林口音,让那个德国老板的态度逐渐从傲慢转为了惊讶。
“听您的口音,您在德国待过?”德国老板好奇地问。
李援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他状似无意地,用口哨吹出了一段旋律。
那段旋律,正是井上,或者说“罗蕾莱”留下的那张乐谱上的主旋律。
悠扬,又带着一丝诡异。
口哨声响起的瞬间,德国老板脸上的表情,猛地僵住了。
他眼神中的惊讶和好奇,瞬间被一种极度的警惕和审视所取代。
他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然后压低声音,用德语说了一句。
“先生,请跟我来内室详谈。”
李援朝跟着他,穿过挂着厚重门帘的后门,进入了一间光线昏暗的内室。
一进门,德国老板立刻转身,面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态度变得无比恭敬。
他用德语低声问道:“先生,请问,您是‘信使’?”
李援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反问了一句。
“玫瑰,在哪里绽放?”
这是2024年的情报分析员,根据“滴血玫瑰”这个代号,以及“罗蕾莱”留下乐谱的炫耀行为,推测出的最有可能的接头暗号。
听到这句话,德国老板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从墙壁上一个伪装成电闸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烫金的信封。
他双手将信封递给李援朝。
“小姐在‘樱花俱乐部’等您。这是请柬。”
樱花俱乐部。
李援朝在白天侦查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它位于太原城最核心的区域,紧邻着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西式小楼,门口站着双岗的日本宪兵,进出其中的,非富即贵,几乎全是日军的高级军官和日本侨民。
那里,是普通中国人绝对无法踏足的禁地。
当晚。
李援朝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用发蜡梳理得油光锃亮,手腕上戴着一块从2024年带来的高仿百达翡丽手表,手中拿着那封烫金的请柬,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气度不凡的海外归侨。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了樱花俱乐部灯火辉煌的大门前。
门口的日本宪兵看到他手中的请柬,立刻立正敬礼,为他拉开了雕花的大门。
一股混合着脂粉、酒精和雪茄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
俱乐部内,舒缓的爵士乐流淌,穿着华丽和服的日本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穿梭其中,欢声笑语,纸醉金迷,与外面那个压抑、贫困的太原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李援朝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然后,他的目光,被大厅正中央那个小舞台上,正在唱歌的女人,牢牢地吸引住了。
她穿着一身烈火般鲜红的紧身旗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披在肩上,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她正对着麦克风,用婉转动人的德语,唱着一首民歌。
那首歌,正是德国莱茵河畔的传说——《罗蕾莱》。
她的歌声,带着一种魔力,让整个俱乐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也就在此时,她的眼神,穿透了喧嚣的人群和迷离的灯光,精准地,落在了刚刚走进门的李援朝身上。
四目相对。
舞台上,那个金发女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玩味和挑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