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将羊皮纸重新塞进贴胸口袋时,指尖在白芷遗愿四个字上多停留了片刻。
山风透过帐篷缝隙钻进来,裹着她颈后碎发轻颤,像极了母亲生前替她理头发时的温度。
祖父临终前那句血亲不能错突然撞进脑海,她喉间发紧——当年老人攥着她手腕说唯有血亲血脉,方能真正唤醒八阵宝藏时,她只当是病中呓语,如今看着小梅后颈那道淡红旧疤,看着少女手中那枚在《易经》手抄本前微微震颤的铜铃,那些模糊的碎片正顺着骨血脉络,一点点拼出清晰的轮廓。
白桃。陆九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带着夜露的凉。
他掀开门帘时,军靴上沾着新泥,枪套擦得泛着冷光,李秀才说石台后有暗阶,通向更深处。
白桃抬头,见铁牛正蹲在帐篷角落擦他那柄青铜巨锤,锤头还沾着地宫石壁的碎渣;李秀才抱着个粗陶药罐,正用袖口擦罐口的水渍——方才烧的热水还剩半罐,腾起的白雾里浮着几缕艾草香。
她目光掠过小梅,少女正低头摩挲铜铃,月光从她发间漏下来,照得铜铃表面的云雷纹泛着蜜色光泽。
白桃将玉佩碎片重新收进衣襟,起身时狼皮褥子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她经过小梅身边时,刻意放缓脚步,闻到少女身上有股极淡的苦香——像极了母亲药柜里陈放的白芷。
暗阶比想象中陡峭。
陆九走在最前,打亮手电筒,光束扫过青石板时,白桃看见台阶边缘刻着细密的卦爻,坎卦叠着震卦,离卦压着艮卦,正是《说卦传》里天地定位,山泽通气的排布。
越往下走,空气里的湿气越重,混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
铁牛的巨锤撞在石壁上,发出的闷响,惊得头顶石缝里落了几星碎石。
到了。陆九突然停步。
手电筒光束扫过前方,照出一座足有两丈见方的八卦阵图。
青石板上的卦象被磨得发亮,阵眼处有个碗口大的凹槽,形状与小梅手中的铜铃分毫不差。
试试。白桃看向小梅。
她注意到少女的手指在铜铃上轻轻发抖,腕骨处的血管跳得极快,别怕,有我们在。
小梅咬了咬嘴唇,向前走了两步。
铜铃离凹槽还有三寸时,白桃听见空气里传来的轻鸣——不是铜铃的声音,倒像是某种古老器物被唤醒的震颤。
她刚要开口提醒,一道寒光突然从阵图边缘射出!
机关!李秀才的声音带着破音。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手指快速在卦象上比画,止中有动的杀局!
艮卦为山主止,可震卦藏于艮下,动在止中——
地面突然开始旋转。
四壁暗格里弹出无数刀刃,像活了的银蛇,嘶嘶着向中心逼近。
小梅被转得踉跄,铜铃掉在地上,滚向阵眼。
白桃看见最近的刀刃离铁牛的后背只剩半尺,铁牛的巨锤刚抡起一半,额角已渗出冷汗。
站到巽位!李秀才突然抓住白桃手腕,将她推向阵图边缘的东南方,巽为风,顺则生!
用银针封百会、气海,抵住旋转气流!
白桃没问为什么。
她反手抽出银针,地扎进头顶百会穴,又迅速封住气海。
旋转的力道撞上来时,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但银针传来的刺痛像根定海神针,将她钉在巽位。
小梅!陆九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他扑过去时军大衣被刀刃划开道口子,却还是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小梅的铜铃还在阵眼里滚动,离凹槽只剩最后一寸。
铁牛!
砸震木柱!李秀才的声音都在抖,他指着阵图东北方那根刻满雷纹的木柱,震为雷,破柱则动止皆消!
铁牛的巨锤抡得虎虎生风。的一声,震木柱应声而断,飞溅的木屑打在刀刃上,发出密集的脆响。
旋转的地面逐渐停下,四壁的刀刃缓缓缩进暗格,像被抽走了魂的蛇。
白桃拔下银针时,指尖沾了点血。
她看向小梅,少女正蹲在地上捡铜铃,后颈的旧疤在手电筒光下泛着淡粉——和她小时候摔在药碾子上留下的疤,形状竟有七分相似。
刚才...小梅攥着铜铃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我听见它在说话。
不是声音,是...是心跳。
和我梦里那个女人的心跳一模一样。
白桃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手心里攥着半块玉佩,说等你找到另一半,就会知道谁是该等的人。
此刻月光从头顶石缝漏下来,照在小梅的铜铃上,也照在她自己胸前的玉佩碎片上——玉片边缘的纹路,和铜铃表面的云雷纹,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出半朵六瓣梅花。
先扎营。陆九拍了拍她肩膀,声音放得很轻。
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点了两下,是别打草惊蛇的暗号。
深夜,白桃裹着狼皮褥子假寐。
帐篷外传来铁牛的鼾声,李秀才翻书的哗啦声,还有陆九擦枪时特有的金属轻响。
她闭着眼睛,却听得见另一侧地铺传来的细微动静——小梅翻身时,铜铃轻轻撞在陶碗上,发出的一声。
后半夜起了雾。
白桃迷迷糊糊要睡时,听见帐篷门帘被掀开一道缝。
她眯眼望去,见小梅抱着铜铃溜了出去,月光给少女的影子镶了层银边。
她刚要起身,却被陆九按住手腕。
黑暗中,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墨:我去。
白桃没动。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山风,一下,两下,和着远处传来的铜铃声——那铃声比寻常更清亮,像有另一个铃铛在看不见的地方应和。
她摸出玉佩碎片,月光下,二字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有些缘分,是刻在血脉里的。
当铜铃声突然拔高时,白桃听见前方传来的轻响——像是某种古老的门轴被推开的声音。
她坐起身,看见帐篷外的雾里浮着几点幽蓝的光,像极了铜镜反射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