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地宫外的石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白桃的指尖还抵着地面那道压痕,陆九的靴印边缘结着薄冰,多出来的半拍压痕却带着体温——像是有人刻意踩着他的脚印走,却在最后一步没忍住,往前挪了半寸。
白桃?陆九的声音从石阶上方传来,他立在雪幕里,肩头落了层薄雪,像块被冻住的青铜。
白桃这才惊觉自己蹲得太久,膝盖发麻,她扶着石壁站起来,药箱带子勒得手腕生疼。
来了。她应了一声,指尖却悄悄摸向怀里的听诊器。
方才在机房监控屏上看到的心跳波形还在脑子里跳,陆九现在的脚步沉稳,可方才青焰腾起时,他掌心的伤口结痂太快了——快得不像正常人的凝血速度。
回到军统临时据点时,天已经黑透。
白桃把自己关进验尸房,煤油灯在解剖台投下昏黄的光。
她摊开验尸笔记,最新一页贴着城郊无名尸的照片:尸体胸腔被整齐剖开,肋骨像被精密仪器锯开的木片,心脏还在玻璃罐里微微收缩,暗红的血沿着罐壁往下淌。
第三具了。她对着笔记上的时间线画了道红线。
第一具发现于三天前,第二具在城南废窑,第三具是今早护城河漂上来的。
所有尸体的致命伤都不在心脏,反倒是颈后有针孔——和三年前她在苏州巷子里给陆九取子弹时,用的麻沸散进针位置一模一样。
听诊器胶管冰凉,白桃把一端按在陆九今早留下的茶杯上。
那是他走前喝剩的半杯茶,杯壁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把另一端贴在耳朵上,心跳声突然炸响——不是茶杯的共振,是她怀里的怀表。
秒针走动的频率,和三天前日军机房里那个活体信号完全重合。
白桃猛地扯出怀表,后盖里的照片上,年轻的陆九正冲镜头笑,后颈没有疤,眼睛里也没有现在这团烧得人发疼的火。
回血顿挫。她突然出声,钢笔尖在笔记上戳出个洞。
正常人心跳的波形图,在收缩期后会有极短暂的回血停顿,像琴弦拨动后余震的轻颤。
可监控屏上那个陆九的心跳,偏偏少了这半拍——就像有人照着模子捏了个假心,却漏看了最细微的褶皱。
解剖室的门被敲响时,白桃的手还按在无名尸的胸腔位置。
陆九站在门口,身上带着雪水的寒气,匕首在腰间坠出一道暗影:我感应到地脉波动。他没提守影者归位的碑文,也没问她为什么锁着门,只抬手指向窗外——月光下,他掌心浮起淡金色的光,像条被惊醒的蛇。
白桃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扔,金属碰撞声惊得煤油灯晃了晃:他们在用活人心脏造假影心玉。她翻开验尸笔记推过去,照片上的心脏还在玻璃罐里跳,这些人没死透,心脏被吊在机器上,当活的频率器。
陆九的瞳孔缩了缩,指节捏得发白。
白桃看见他后颈的旧疤在动,像条醒过来的蜈蚣——那是三年前替她挡子弹时留下的,子弹擦着脊椎骨过去,医生说再偏半寸,他就瘫了。
城西同仁医院。他突然开口,匕首尖在地上划出火星,淡金色的光顺着划痕爬向西北方,地脉被抽走的方向在那。他弯腰捡起匕首,发梢扫过白桃手背,我去看看。
不行。白桃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滚烫——他的体温比常人高两度,是心火与影心玉融合的后遗症。
她摸出银针,针尖在烛火上烤了烤,扎进衣领第三颗纽扣下。银针没入布料时,她的指尖抖了抖,心乱的话,针会断。
陆九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你怕我出事?
怕你变成那些玻璃罐里的心脏。白桃别过脸,却没松开手。
他手腕的脉搏跳得有力,带着她熟悉的顿挫——这次是真的,回血时那半拍轻颤,像极了三年前苏州巷子里,他替她挡子弹后,她贴在他胸口听见的、劫后余生的乱跳。
小梅是在巷口等到他们的。
她蹲在墙根,银丝缠在冻硬的水管上,发顶落了层雪,像朵开在寒冬里的白梅:医院地下有心跳声。她的声音发颤,银丝末端沾着暗红的东西,像是血,又像是锈,不是一个,是好多好多,挤在一起,说......说放我走
陆九的手按在她头顶,像按在一团云絮上:在外面等,有事就扯银丝。他转身时,白桃看见他后腰别了把勃朗宁——平时他只用匕首,这次带枪,说明他也怕。
同仁医院的铁门锈得厉害,陆九用匕首一撬就开了。
白桃躲在围墙外的槐树后,看他的影子融进楼里,月光把他的轮廓拉得老长,像根扎进黑暗的针。
小梅的银丝突然绷直,她的手指在发抖,银丝末端渗出细小的血珠:他们在铁棺里......铁棺连着机器......那些心跳,是被线吊着的。
白桃摸出怀里的药瓶,里面装着她改良的麻沸散,足够放倒十个大男人。
她刚要往楼里走,小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陆先生的心跳......变了。
解剖室的煤油灯突然在脑子里炸响。
白桃顺着银丝看过去,医院地下室的窗户渗出幽蓝的光,像极了地宫里那团青焰。
她拔腿往楼里跑,鞋底在冰面上打滑,怀里的银针突然一痛——是陆九衣领下的那根,断了。
地下室的门被锁着,白桃用解剖刀撬锁时,听见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门开的瞬间,冷风卷着血腥味扑出来,数十具透明舱悬浮在半空,舱里的人胸腔敞开,心脏被金属导管串成网,连向中央的共鸣器。
陆九跪在地上,匕首插在共鸣器底座,他的胸口在流血,金纹顺着血迹爬向颈部,像条正在蜕皮的龙。
白桃!他抬头看她,眼睛里的火快烧没了,共鸣器在抽我的心火......
白桃冲过去,麻沸散泼向最近的几个士兵。
她摸出银针扎向陆九的极泉穴,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忍着!银针入肉的瞬间,陆九发出闷吼,金纹突然暴涨,共鸣器的玻璃裂开,里面的心脏开始剧烈收缩,像被踩碎的葡萄。
陆九扯断最后一根导管,抱起地上的俘虏往外跑。
那俘虏的胸口在渗血,白桃瞥见一道金纹——和陆九心口的一模一样,连纹路分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雪越下越大,他们回到据点时,小梅正蹲在火盆边烤银丝。
陆九把俘虏放在床上,白桃替他止血时,那金纹随着呼吸明灭,像团随时会熄灭的鬼火。
双生影者。白桃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只言片语,她翻出《药王手札》,末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浮现出血字,墨迹未干,带着铁锈味,一真一妄,唯死能辨。
陆九凑过来看,他的体温烘得纸页发暖:什么意思?
白桃没说话。
她盯着手札上的血字,想起今晚在医院地下室看到的金纹,想起那些被吊在玻璃罐里的心脏,想起陆九后颈那条随着心跳起伏的旧疤。
雪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手札上,血字突然变得鲜红,像滴刚从心口滴下的血。
后半夜,白桃抱着手札坐在火盆边。
火苗舔着纸页边缘,她却舍不得烧。
血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最后几个字被烤得卷起:唯死能辨......
她摸出怀里的怀表,秒针还在走,和陆九的心跳同频。
可这次,她听见了那半拍回血的顿挫——真实的,带着体温的,活着的顿挫。
但那个俘虏胸口的金纹,为什么和他的一模一样?
白桃把怀表贴在耳边,秒针走动的声音里,混进了另一个心跳。
很轻,很弱,却和陆九的心跳,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