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州矿场的天空,铅云低垂,仿佛也承载不住这漫山遍野的悲怆与愤怒。随着凌越以雷霆手段控制局面,抓捕李贵等一众帮凶,并获取关键口供的消息不胫而走,一股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幸存的矿工和遇难者家属中如同地火般迅速积蓄、蔓延。
他们原本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不是希望,而是决绝的愤怒和讨还公道的渴望!周老爹的死,石锁的失踪,非但没有吓倒他们,反而彻底激起了他们鱼死网破的血性!
这一日清晨,天色未明,凌越正在帐中与王砚、张参将最后核对即将再次发往京师的完整案卷,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如同无数只受伤的野兽在压抑地咆哮。
“外面何事?”凌越皱眉问道。
一名衙役急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大人!不好了!矿工……矿工和家属们,全都聚集过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怕是有上千人!跪……跪在营地外面!”
凌越心中一凛,与王砚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走出大帐。
来到营地辕门前,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只见辕门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男女老幼,尽是矿工和他们的家属。人人臂缠麻布,头戴孝巾,许多人手中还举着简陋的灵牌,上面用血或木炭写着遇难亲人的名字。他们 沉默地地跪在那里,没有喧哗,没有冲击,只有无数道悲愤、绝望、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凌越!
那种沉默的、凝聚了所有血泪的注视,比任何呐喊都更具有冲击力!
队伍的最前面,是几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者,他们捧着万民伞和一份血迹斑斑的万民书。一位失去了儿子和丈夫的中年妇人,牵着两个懵懂却同样戴孝的幼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当凌越的身影出现时,人群出现了一丝骚动。一位老者在那位中年妇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前跪行几步,将那份万民书高高举过头顶,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却穿透了寂静:
“青天大老爷!凌青天!求您给草民们做主啊!”
这一声呼喊,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身后上千名矿工和家属仿佛瞬间被唤醒了所有的悲痛和冤屈,压抑的沉默骤然被打破,化作震天的哭嚎和控诉!
“青天大老爷!我男人死得冤啊!” “爹!你死得好惨啊!狗官还我爹命来!” “孩子他爹……你走了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 “贪官污吏!还我儿性命!” “打死狗官!刨了他们的祖坟!”
哭声、喊声、咒骂声汇聚成一股悲愤的洪流,冲击着营地的栅栏,也冲击着每一个在场官兵的心灵。许多铁血的汉子看到这人间惨剧,也不禁眼眶发红,别过头去。
秦虎和张参将下意识地挡在凌越身前,手按刀柄,紧张地注视着人群,生怕发生暴动。
凌越推开他们,一步步走到辕门前,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悲愤的海洋。他看着那些模糊的灵牌,那些哭喊到几乎晕厥的妇人,那些眼神中燃烧着仇恨火焰的汉子,那些懵懂无知却已披麻戴孝的孩童……他的心如同被巨石反复碾压,沉痛无比。
这就是他为何要站在这里,为何要不顾一切查下去的缘由!这不仅仅是一桩案子,这背后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是无辜者枉死的冤魂!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请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力量,让汹涌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无数双泪眼望向他。
“你们的冤屈!你们的血泪!我凌越,看到了!也听到了!”凌越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在此向你们立誓!处州矿难,绝非天灾,乃是**!贪官污吏,勾结恶徒,视我等性命如草芥,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本官奉皇命而来,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所有涉案之人,无论他官居何位,背景多深,本官定会将其绳之以法,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以偿还你们的血泪深仇!”
他接过老者手中那份沉甸甸、血迹斑斑的万民书,高高举起:“这份万民书,本官收了!这不仅是诉状,更是民心!是天道!本官会将它连同所有罪证,一并上奏天子!请陛下,还处州百姓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凌越的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霹雳,照亮了所有人绝望的心田!
人群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哭喊,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夹杂了宣泄、激动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谢青天大老爷!” “凌青天万岁!”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许多人激动地磕头,额头触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凌越眼中也泛起湿意,他大声道:“乡亲们!请你们相信朝廷,相信律法!也相信我凌越!暂且回去,保重身体,照顾家小!收集好所有证据,等待朝廷公断!切勿冲动行事,以免被恶人利用!本官向你们保证,真相大白之日,绝不会遥远!”
在他的反复劝慰和保证下,情绪激动的人群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他们相信这位不畏强权、敢于为他们说话的“凌青天”。几位老者带头,向着凌越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相互搀扶着,带领着人群,缓缓散去。
但那悲愤的力量,却如同实质一般,留在了原地,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凌越拿着那份万民书,回到帐中,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万民书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手印和歪歪扭扭的名字,每一个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血泪的故事。
“王先生,”凌越的声音有些沙哑,“将这份万民书,小心收好。它是此案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是民心的体现,是压倒那些蠹虫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砚郑重接过,感慨道:“大人,民心可用啊!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的底气就更足了!”
秦虎也擦了下眼角,嗡声道:“他娘的!看得老子心里堵得慌!这帮天杀的贪官,真该千刀万剐!”
张参将虽未多言,但紧握的刀柄和肃穆的神情,也表明了他的立场。
凌越走到案前,提笔蘸墨,沉思片刻,开始书写一份新的、言辞极其恳切又分量极重的奏章。在这份奏章中,他详细描述了处州矿难的惨状,罗列了已掌握的铁证,指出了幕后黑手,最后,他用大段的篇幅,描述了今日矿工家属血泪控诉的场面,并将那份万民书的内容核心附于其后。
“……臣凌越,顿首再拜。处州之难,非止天灾,实乃人祸!贪墨之巨,手段之毒,骇人听闻!而今,数十冤魂地下呜咽,千百遗属哭嚎于野,民心沸怨,几近鼎沸!臣每思之,痛彻心扉,夜不能寐!伏乞陛下,念苍生之疾苦,恤臣子之忠悃,乾纲独断,彻查严办,以正国法,以安民心!若不能使沉冤得雪,臣无颜再见处州百姓,唯有挂冠请罪,伏阙待诛!”
写罢,他重重盖上按察使官印。
“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师,呈交御前!”凌越将奏章递给王砚,语气斩钉截铁。
他知道,这份承载着处州矿工血泪和滔天民怨的奏章,一旦送入京城,必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民心,就是最强的武器,最大的舆论压力!
这一次,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蠹虫们,真正感受到来自底层的力量,感受到什么叫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矿工之怒,血泪控诉,必将化作雷霆之威,涤荡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