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谷的夜晚，并未因白日的袭击而沉寂。各处点燃的篝火和镶嵌在山壁上的月光石，将谷内照得亮如白昼。
妖修们忙碌地清理着战场，救治伤者，安抚受惊的幼兽。
低沉的兽鸣和化形妖修们的交谈声交织，透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警惕。
墨渊的居所位于山谷深处，是一座依着天然洞穴扩建而成的石殿，风格粗犷，随处可见未经雕琢的巨石和兽骨装饰，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内室之中，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简单却宽大的石床。
墨渊盘坐其上，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身躯。
左肩胛处那道被“冰魄情丝”所伤的伤口，虽然寒气已被祝只安驱散，但皮肉翻卷，依旧显得狰狞。
他运转着妖力，试图加速愈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祝只安静立一旁，看着他疗伤，并未打扰。
他的目光扫过石殿内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副巨大的、不知名妖兽的头骨上，眼神平静无波。
过了一会儿，墨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他扯过一件兽皮外袍随意披上，看向祝只安，咧嘴笑了笑，带着惯有的不羁：“这次真是欠你一个大人情。说吧，想要什么报酬？我这万兽谷别的不多，珍稀妖兽材料管够。”
祝只安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必。”
墨渊早已习惯他这般态度，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旁边石桌上一个硕大的酒坛，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某种灵果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角，将酒坛递向祝只安：“来一口？我自个儿酿的‘百果酿’，用的是谷里最好的灵果，仙酿坊都买不到这味儿。”
祝只安看了一眼那酒坛，并未接过。
墨渊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将酒坛放下：“忘了，你修炼那劳什子无情道，不沾这些。”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陷入了回忆，“说起来，还记得咱们刚入剑宗那会儿吗？有一次偷喝了尘老头珍藏的‘落梨醉’，醉得一塌糊涂，在后山睡了一夜，差点被巡山弟子当贼抓了。”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下界，久远到他们都还只是初入仙途的少年。
那时的祝只安，虽也性子冷清，却还不似如今这般，仿佛与世间一切情感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祝只安眸光微动，并未接话。
那些属于“人”的情感与记忆，于他而言，已是需要审视和保持距离的过往。
见他不语，墨渊眼中的落寞更深，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老祝，我知道你走的道不同。但这次的事，让我更确定了一点——万药宗那群杂碎，亡我之心不死。他们这次能悄无声息地摸到谷外下毒，下次呢？光靠防守，太被动了。”
“你有何打算？”
祝只安问。
“联合。”
墨渊斩钉截铁道，“光靠万兽谷不够。我会派人联系交好的几个妖族势力，龙族、凤族那边，虽然那些老家伙一向眼高于顶，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应该懂。还有凌霜那边……”
他提到凌霜的名字时，语气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剑宗若能明确表态，对我们会是极大的助力。”
祝只安点了点头：“可。”
他略一沉吟，又道，“袭击者记忆中，提及‘情毒’尚在试验，万药宗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墨渊眼睛一亮：“哦？有内幕？”
“暗堂与丹堂，资源争夺激烈。此次行动，暗堂主导，意在立功，压制丹堂。”
祝只安平静地陈述着从搜魂中得到的信息，“可利用此隙。”
墨渊抚掌：“妙啊！让他们狗咬狗！这事交给我，我让手下的儿郎们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他看着祝只安，由衷道，“老祝，有你在，我这心里踏实多了。虽然你这人冷得像块石头，但关键时刻，真靠得住。”
就在这时，石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
“谷主，凌霜长老传讯。”
是狼妖阿蛮的声音，他站在殿外，手里捧着一枚闪烁着微光的传音玉符，神态恭敬。他身边还跟着一名穿着淡青色衣裙、容貌清秀的女妖修，乃是谷中专司药理的医师，名为青芷。
她手中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几株新鲜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冰霜草”和一些捣药的工具，显然是来为墨渊换药的。
墨渊闻言，立刻道：“快拿进来！”
阿蛮躬身将传音玉符送入，便识趣地退到殿外值守。
青芷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木盘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不敢打扰。
墨渊接过玉符，仙元注入，凌霜那清冷中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立刻在室内响起：
“墨渊，听闻你遇袭受伤，可还安好？剑宗内部清查已有进展，揪出数名与万药宗有牵连的弟子，证据直指丹堂。另，我近日心绪不宁，预知梦频现，皆与万药宗阴谋有关。你处若稳定，我或可抽身前往，共商对策。”
听到凌霜声音中那难以掩饰的关切，墨渊刚毅的脸上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肩上伤口，回复道：“一点小伤，无碍。谷中危机已解，多亏老祝来得及时。你要过来？也好，正好商议联合之事。一切小心。”
结束传讯，墨渊一抬头，正对上祝只安平静无波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解释道：“凌霜说剑宗那边有进展，想来商量联合的事。”
祝只安并未多言，只是目光扫过一旁低头整理药材的青芷。
那女妖修感受到目光，耳根微微泛红，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墨渊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手下捣药的动作却更加轻柔细致。
“此间事了，我需回剑宗。”
祝只安移开目光，对墨渊道。
墨渊点头：“行，你先回。等我处理好谷中事务，便去与你们汇合。”
他顿了顿，补充道，“自己小心。”
祝只安微微颔首，身形便如水纹般荡漾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石殿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剩下墨渊，以及那淡淡的药香和依旧萦绕的酒气。
他望着祝只安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手中那枚尚有余温的传音玉符，眼中神色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合着坚定。
乱世将至，他们这些昔日伙伴，终究要再次并肩，而这一次，要面对的危险，远超以往。
他收敛心神，对一旁的青芷道：“青芷，换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