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视里那个被打上马赛克的“内部员工”还在声泪俱下地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支被薄靳寒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此刻正像一块被投入沸水里的石头,不知疲倦地振动着,嗡嗡作响,将空气里的紧张情绪搅动得愈发粘稠。
陆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血色被瞬间抽干的灰败。他从业多年,跟着薄靳寒处理过无数次商业危机,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恶毒、如此不留余地。
这是组合拳。
先是资本市场的狙击,再是舆论的致命一击,双管齐下,招招都对准了薄氏集团的命脉。
“薄爷……”陆风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看着薄靳寒的背影,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背影,此刻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寂。
薄靳寒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高大的身躯在电视墙变幻的光影下,投下一道沉默而压抑的影子。他没有去接那响个不停的手机,也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就好像灵魂被抽离了躯壳。
苏晚的心脏,也跟着那嗡鸣的手机振动,一下一下,沉重地收缩。
这一场由“潘多拉”发起的,针对薄靳寒的,旨在将他彻底摧毁的战争。她苏晚,或者说“钥匙”,就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那个叫“主教”的男人,好狠的手段。他清楚地知道,直接对她动手,在薄靳寒的铜墙铁壁下,胜算不大。于是,他选择了另一种更残忍的方式——诛心。
他要剥夺薄靳寒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帝国,他的声誉,他的掌控力。他要让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一点点蚕食,最终变成一个一无所有、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失败者。
到那时,所谓的“保护”,便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陆风快要被这窒息的沉默逼疯时,薄靳寒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弯下腰,捡起沙发上那支还在疯狂叫嚣的手机,看都没看屏幕,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瞬间清净了。
“通知下去,”男人转过身,那张俊美得如同神只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公关部保持缄默,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不发布任何声明。”
“啊?”陆风愣住了,“薄爷,这个时候我们不澄清,不就等于默认了吗?股价会……”
“让他们跌。”薄靳管冰冷地打断他,“我倒想看看,他们有多少弹药。”
他的目光扫过电视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红色下跌曲线,眼神里没有惊慌,反而燃起了一簇幽蓝的火焰,那是被激怒到极致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通知法务部,立刻起诉所有转发、报道‘未来之城’不实新闻的媒体,告到他们破产为止。”
“通知‘未来之城’项目组,封存所有建筑材料的采购单、质检报告。明天一早,邀请国内最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机构,以及所有主流媒体,召开现场发布会,全程直播,当场检测。”
“通知集团核心交易室,启动‘防火墙’预案,给我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基本盘。所有海外分部,立刻收缩业务,严防死守。”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清晰地发出,冷静,果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刚才那个因震怒而短暂失神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杀伐果断、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薄氏掌权人。他就像一艘巨轮的定海神针,在风暴来临的瞬间,迅速稳住了即将倾覆的船身。
陆风被他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震慑,心头的慌乱瞬间被压了下去,他重重地点头:“是!我马上去办!”
说完,他便拿着手机,脚步匆匆地冲向一旁的书房,开始传达命令。
偌大的客厅里,又只剩下薄靳寒和苏晚两个人。
男人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眼底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下颌线绷得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
苏晚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风暴和疲惫,心中某个地方,轻轻地刺痛了一下。
“害怕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几分。
苏晚摇了摇头。
薄靳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想从她平静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他失败了。这个女人,好像永远都这么安静,安静得让他心慌。
“回房间去,锁好门。”他没有再多说,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别墅一步。”
说完,他便转身,径直走向书房。
那背影决绝而孤寂,像一个独自走向战场的战士。
苏晚看着那扇厚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将一切喧嚣与风暴都隔绝在内。
她缓缓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却暖不了那颗逐渐变冷的心。
被人保护的感觉,是不坏。
但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自己,而被推向深渊,这种感觉,糟透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没有听从薄靳寒的命令回房,而是走进了厨房。
夜,越来越深。
铂悦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所有的佣人都被遣散回了房间,只有陆风带着几个核心助理,在书房和客厅之间来回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不断有坏消息从世界各地传来。
“薄爷,欧洲市场遭到不明财团联合绞杀,我们在法兰克福的对冲基金爆仓了!”
“薄爷,南美洲的铁矿石供应商突然单方面撕毁合约,我们好几个地产项目都面临停工风险!”
“薄爷,‘秃鹫’的攻势太猛了,他们在利用高杠杆融资,疯狂做空我们的股票,交易室快顶不住了!”
书房里,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薄靳寒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摆着六块显示屏,上面闪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K线图。他已经连续开了七个小时的跨国会议,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但他的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肌理分明的胸膛。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此刻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给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用流利的德语和海外团队沟通着,眼神锐利如鹰。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气,混杂着食物的暖意,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薄靳寒蹙眉,不悦地抬起头,正要呵斥。却看见苏晚端着一个托盘,安静地站在门口。
她换了一身舒适的居家服,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暖黄的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透着莹润的光泽。
“出去。”薄靳寒用口型对她说,语气冷硬。
苏晚却像是没看见他的驱赶,径直走了进来,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药材清香的汤面,旁边还有一小碟精致的配菜。
“吃点东西。”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不然你的胃会先投降。”
书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那碗面上。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这样一碗充满烟火气的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安抚了众人紧绷的神经。
电话那头的德国高管还在焦急地汇报着,薄靳寒却沉默了。
他看着苏晚,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害怕,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宁静的,仿佛能倒映出星辰的湖泊。
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我知道了,按b计划执行。”他迅速地结束了通话,将手机扔在桌上,站起身。
他走到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谁让你进来的?”他低头看着她,声音里还残留着会议时的冰冷。
“门没锁。”苏晚回答得理直气壮。
薄靳寒:“……”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拉过椅子,在茶几旁坐下,端起了那碗面。
熟悉的味道,是上次她给他做过的,加了养胃的药材。
他拿起筷子,沉默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很好,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依旧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但他的速度很快,像是要把所有的焦灼和压力,都随着这碗面一起吞咽下去。
苏晚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看着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看着他衬衫袖口下,那截因为用力而青筋微凸的手腕。
这个男人,正用他自己的方式,扛起了一切。
一碗面很快见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胃里升起的暖意,驱散了部分疲惫和寒冷。
“现在,可以回你的房间了?”薄靳寒放下碗,抬眸看她。
“薄靳寒,”苏晚忽然叫他的名字,“你一个人,可以吗?”
薄靳寒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向她。灯光下,她的眼神清亮而认真,不像是在说一句客套的关心话。
“你在小看我?”他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只是觉得,夫妻本是同林鸟。”苏晚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太没品了。”
薄靳寒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擂了一拳,又酸又麻。
他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有女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因为他的钱,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
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
苏晚却没再看他,她收起托盘,转身向外走去,背影纤细而决绝。
“我回房了。”她轻声说,“你……也别太拼了。”
门,被轻轻带上。
薄靳寒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和那碗汤面的暖意。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
回到房间,苏晚反手锁上了门。
她脸上的那份平静和从容瞬间褪去。
她走到床边,从床底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银灰色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
盒子没有任何标识,表面光滑如镜,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到一个用纳米技术蚀刻的,由无数星辰组成的“零”字。
指纹、虹膜、声纹三重验证后,盒子悄无声息地滑开。
里面静静躺着的,不是什么珠宝首饰,而是一台通体漆黑,薄如蝉翼的特制笔记本电脑。
苏晚将电脑放在书桌上,开机。
屏幕亮起,没有常规的操作系统界面,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黑暗的正中央,一个由代码组成的星云,正在缓缓旋转。
【欢迎回来,Zero。】
一行冰冷的荧光绿小字在屏幕上浮现。
苏晚的十指,放在了键盘上。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节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
此刻,这双手在键盘上舞动起来,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一行行复杂的指令,如同瀑布般在屏幕上飞速滚过。
她没有去管薄氏集团那已经岌岌可危的股价,而是直接入侵了全球最大的几家证券交易所的核心数据库。
防火墙、数据壁垒、加密协议……在她的面前,如同无物。
几分钟后,一张巨大的,覆盖了全球资本市场的资金流向图,出现在屏幕上。
无数条代表着资金流动的光线,在图上穿梭交织。而其中,一股异常庞大的,带着侵略性的暗红色资金流,正从世界各地的隐秘账户中涌出,汇聚成一股洪流,凶猛地冲击着所有与“薄氏集团”相关的金融产品。
这股资金流的代号,正是——“秃鹫”。
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找到了。
她没有立刻调动“星耀”的资本去硬碰硬地托盘,那是最低级的玩法。
她的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击,速度比刚才更快。
她在追踪“秃鹫”的资金源头,分析他们的杠杆结构,寻找他们隐藏在世界各地的其他投资组合。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攻击猎物之前,会先摸清它所有的巢穴和退路。
屏幕上的数据飞速刷新,一张更为庞大和复杂的网络,逐渐清晰。
“秃鹫”的背后,是一个名为“潘多拉”的影子财团。他们的投资风格极其激进,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在全球范围内狙击有价值的公司,通过恶意做空和舆论攻击,将其拆骨入腹。
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薄氏集团。
“想玩?”苏晚低声自语,紫罗兰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我陪你们玩。”
她打开了另一个加密通讯频道。
【星耀,一级战备。】
一条简单的指令,发送了出去。
下一秒,全球金融市场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层面,一股沉睡的,比“秃鹫”庞大十倍不止的金色洪流,悄然苏醒。
苏晚的目光回到“秃鹫”的资金结构图上,指尖在其中一个节点上轻轻一点。
那是一家位于加勒比海的离岸基金,是“秃鹫”这次行动最重要的一个杠杆支点。
【目标:‘渡鸦’基金。三分钟,我要它爆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