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敲门声准时响起。
进来的是两位女性医疗人员，她们穿着白色的制服，神情专业而肃穆，看到苏晚时，眼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
“夫人，我们为您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为首的医生声音柔和。
苏晚点点头，配合地伸出手臂。
抽血、心电图、神经反应测试……一系列流程走下来，仪器发出的滴滴声规律而冰冷。苏晚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的身体很累，但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甚至有些……亢奋。
闭上眼睛，黑暗中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流动，像深邃宇宙中的星尘，又像庞杂的数据流。她甚至能“感觉”到这艘母舰的脉搏，引擎的低吼，能量核心的稳定输出，每一条线路里奔腾的电流。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个原本只能用键盘鼠标操作电脑的人，突然间，变成了电脑本身。
“夫人的各项生理指标都非常稳定，甚至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好。”医生看着仪器上的数据，语气里充满了惊叹，“深海的极端压力似乎没有对您造成任何负荷。您的身体……非常强大。”
苏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这大概就是“摇篮”的“新手大礼包”吧，直接给她的硬件进行了版本升级。
检查结束，医疗人员恭敬地退了出去。
套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在无声地送着风。
苏晚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拿起房间里配备的平板电脑，本想随便看看新闻，打发一下时间。
可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屏幕时，一种奇异的连接感产生了。她看到了这台平板的操作系统底层代码，看到了它与母舰内部网络的连接协议，看到了数据在虚拟通路中如何加密、打包、传输。
无数原本深奥晦涩的信息，此刻在她脑中，却像1+1=2一样简单明了。
她愣住了。
这就是薄靳寒所说的，“摇篮”赋予的知识和力量？
这已经不是学习了，这是……灌顶。
她试着搜索了一个关于“量子纠缠”的学术难题，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论文和公式。过去，她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研读和理解，但现在，她只扫了一眼，那些复杂的逻辑和推演过程就自动在脑海中解构、重组，然后得出了结论。
甚至，她还发现其中一篇核心论文的某个基础算法存在一个微小的逻辑漏洞。
苏晚：“……”
这感觉，有点离谱。
她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
生活似乎回归了常态，但她和薄靳寒都清楚，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他们不再只是为自己而活。
他们的肩上，莫名其妙地扛起了一颗星球的命运。
这担子，重得有点烫手。
苏晚翻了个身，侧头看着床头柜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外套。
雪松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但只要一看到它，她就能想起那个冰冷又坚实的怀抱，想起他低沉的嗓音，想起他最后那个孤单得让人心头发紧的背影。
他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还在那个指挥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后续问题？
用一个“新型地热能源”的弥天大谎，去掩盖一个足以让全世界陷入混乱的真相。这其中的操作难度，苏晚用她刚刚升级过的大脑稍微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舆论引导、多国协调、科研数据的伪造与发布、内部人员的封口与管控……每一项，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而薄靳寒，就是这一切的总指挥。
苏晚忽然觉得有些坐不住。
她掀开被子，走到衣柜前。里面挂着一排全新的衣物，从休闲服到正装，尺码精准得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她挑了一套最简单的米色针织衫和长裤换上。柔软的布料贴着皮肤，很舒服。
走出房间，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脚下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凭着感觉，或者说，凭着那种奇异的“感知”，在如同迷宫般的舰船内部穿行。
她能“听”到守卫平稳的心跳，能“看”到监控摄像头传回的无声画面，能“闻”到空气中不同区域的细微气味差别。
整个“海渊号”，在她面前，仿佛变成了一张可以随意查阅的、活生生的立体地图。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巨大的落地舷窗前。
这里是母舰的观景长廊，此刻空旷安静。
窗外，是深蓝近黑的海面，与缀满繁星的夜空连成一片，界限模糊。
而他就在不远处。
薄靳寒没有在指挥室，而是独自站在这片星空与大海之前。
他换下了一身狼狈的西装，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和同色系长裤，愈发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肩膀宽阔得能撑起一片天。
他没有看数据，也没有在通讯，只是静静地站着，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目光投向无尽的远方。
月光和星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很紧。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压迫感，反而透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是的，茫然。
苏晚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仿佛一个一直以来目标明确、掌控一切的王者，突然间，被推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十字路口，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无尽迷雾。
那一瞬间，苏晚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原来，扛起世界的重量，是这样一种姿态。
她下意识地想走过去，想站到他身边。
可脚步刚一抬起，就又顿住了。
她想起了在指挥室里，自己下意识躲开他触碰的那个瞬间。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收回了手。
可越是这种平静，越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苏晚心上。
她现在过去，说什么呢？
说“你辛苦了”？太客套。
说“别担心，有我呢”？太自大。
她和他之间，明明经历了生死，分享了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关系却好像变得比以前更远了。
那是一种被巨大秘密包裹着的、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苏晚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看着他喝完那杯咖啡，将空杯放在一旁。
她默默地转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脑海里，是他孤单站立的背影，和自己此刻同样孤单的心情。
他们像两个身处孤岛的人，能看到彼此，却隔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海。
不行。
不能这样。
苏晚猛地站起身，重新拿起那个平板电脑。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跳跃，快到几乎出现了残影。
一行行代码在她眼中如瀑布般流淌。她绕过了母舰的层层防火墙，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最高权限，整个“海渊号”的智能系统，此刻都向她敞开了大门。
她找到了舰船的后勤服务系统，看到了薄靳寒的个人档案，包括他所有的生活习惯和偏好。
果然和他的人一样，严苛、规律、近乎自虐。
苏晚的指尖在“热饮”选项上停顿了一下。
……
观景长廊里，薄靳寒正准备离开。
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行声传来。
一个圆滚滚的智能服务机器人，托着一个白色的瓷杯，稳稳地滑行到他面前。
“薄总，您的热牛奶。”机器人发出电子合成音。
薄靳寒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从不喝牛奶。
他正要开口让它退下，视线却落在了那个杯子上。
杯身温热，上面用巧克力酱画了一个小小的、正在打瞌睡的简笔画小人，旁边还有两个字：“睡吧。”
字迹有点歪歪扭扭，但看得出是在努力模仿一种可爱的字体。
幼稚得可笑。
薄靳寒的目光凝固了。
他知道这艘船上，谁有这个权限，谁有这个能力，也……谁会有这个闲心，做出这种事。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长长的走廊，望向苏晚房间的方向。
那里一片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空气里，那股属于她的、清浅又独特的馨香，似乎又变得清晰起来。
薄靳寒沉默了几秒，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了那杯热牛奶。
他低头看着那个打瞌睡的小人，紧绷了一整晚的唇角，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