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身朝堂数日,慕笙歌以其过人的才识和冷静的手段,虽品级不高,却已隐隐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并未急于揽权或结党,而是沉下心来,通过处理政务和观察朝臣,
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王朝,以及……龙椅上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
颜阡墨登基前后有诸多记载,此人性格的转变确实突兀。
登基前,是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怯懦好拿捏的九皇子;
登基后,却如同换了个人,手段狠辣,雷厉风行,将整个朝堂清洗得血流成河。
是经历了巨变导致性情大变,还是从前那副懦弱模样本就是精心伪装的假面?
慕笙歌更倾向于后者。
能在残酷的皇室斗争中存活下来并最终登顶的人,绝不可能是真正的绵羊。
应如自己一般,披着羊皮的狼。
【宿主,任务二是让颜阡墨获得幸福,我们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886看着自家美人宿主每天不是处理公务就是研究皇帝,忍不住提醒。
慕笙歌在意识海中淡然回应:“放弃任务二。”
【啊?为什么?】
“幸福的标准无法衡量。”
慕笙歌墨色的瞳孔里一片平静,
“有人觉得权倾天下是幸福,有人觉得田园牧歌是幸福。
颜阡墨要的是什么,我尚且不知。
盲目地去‘给予’,毫无意义。”
他顿了顿,继续道:
“我需要的是了解他,彻底地了解。
了解他的过去,他的执念,他隐藏在暴戾之下的真实渴望。
然后……再决定如何去做。”
了解,然后对症下药。
是寒风凛冽的深夜。
宫人前来传旨,陛下召慕侍诏前往梅苑。虽已擢升,颜阡墨似乎仍习惯称慕笙歌旧职。
梅苑是宫中一处赏梅的雅致所在,此刻并非赏梅的最佳时节,
但苑中几株精心培育的红梅却在雪夜中傲然绽放,色泽烈艳,如同泼洒在素白画卷上的鲜血。
颜阡墨独自坐在暖亭中,石桌上温着酒,摆着几碟精致小菜。
他并未穿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少了些许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但在那深邃眉眼的映衬下,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参见陛下。”慕笙歌躬身行礼。
“免了。”颜阡墨抬手示意他坐下,亲自执壶,为他斟了一杯酒,酒液澄澈,香气却异常醇烈。
“朕听闻,南湘巫山之梅,清冷孤傲,别有风骨。不知与朕这梅苑中,浴血而开的红梅相比,孰优孰劣?”
他语气随意,仿佛真是闲谈赏花,但那双锐利的眸子却紧紧锁住慕笙歌,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这依旧是一场试探,一场在美酒与花香包裹下的、不动声色的套话。
慕笙歌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酒杯,在颜阡墨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顺着喉咙烧灼而下,让他苍白的脸颊迅速泛起一层薄红,但那双墨色的瞳孔,却依旧清明如初。
“好酒。”慕笙歌放下酒杯,轻声赞道。
颜阡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酒性极烈,后劲十足,他自己杯中则是特意换了的、不易醉人的温和酒液。
没想到慕笙歌竟能面不改色地饮尽。
他并不着急,只是又为慕笙歌满上,作为猎手需耐心等待着。
慕笙歌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亭外那几株在风雪中摇曳的红梅,声音平稳而清晰:
“巫山之梅,生于云雾之巅,餐风饮露,
其色素白,其香清幽,孤高自许,不惹尘埃,是隐士,是谪仙。”
他顿了顿,视线转回颜阡墨身上,继续道:
“而陛下苑中之梅,植于宫闱,受龙气滋养,于冰雪严寒中催开烈艳,
其色如火,其势如焰,锋芒毕露,是霸主,是枭雄。”
慕笙歌墨色的眼底映着亭内的烛火和亭外的雪光,轻声反问:
“两者本非同路,所求不同,所行之境遇亦截然不同,又何来高下之分?”
他端起了第二杯酒,却没有立刻喝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就如同陛下与草民,”慕笙歌的目光似乎因酒意而染上了一丝朦胧,却又透着异样的清醒,
“所求不同,所行之路,自然各异。”
颜阡墨眸光微动,正欲开口,却见慕笙歌已将第二杯酒饮尽。
这一次,酒劲似乎终于上来了。
慕笙歌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原本挺直的背脊软了下来,半趴在了冰凉的石桌上。
墨色的长发因他的动作而散开几缕,垂落在颊边,衬得那泛红的脸颊愈发靡丽。
他没有像常人醉酒那般胡言乱语或昏沉睡去,反而睁着一双愈发水润迷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颜阡墨。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和冷静,只剩下浓厚得化不开的纯粹好奇与探究。
“陛下,”慕笙歌忽然开口,声音因趴着的姿势而有些闷,带着点鼻音,“您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反问起来高高在上的帝王。
颜阡墨完全没料到慕笙歌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竟有些怔住。
他看着眼前这个好似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某种近乎天真神态的臣子,心底那根名为警惕的弦被拨动,却又奇异地生不出怒意。
“为什么这么问?”颜阡墨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身体微微前倾。
慕笙歌似乎没听清,或者是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摇摇晃晃地试图坐直身体,却有些力不从心。颜阡墨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慕笙歌那柔韧有力的腰。
隔着厚厚的冬衣,依旧能感受到其下的清瘦。
慕笙歌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手也无意识地抓住了颜阡墨扶在他腰侧的小臂。
他仰着脸,眼神迷离,带着点执拗的意味,不算用力地摇了摇颜阡墨的胳膊,像个讨要答案的孩子:
“嗯?想了解一下……”
就在他摇头晃脑,语带撒娇的瞬间,颜阡墨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清晰地看到,在慕笙歌那头墨色如瀑的长发间,竟毫无预兆地,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的……耳朵?
那对耳朵尖尖的,覆盖着柔软蓬松的白色绒毛,随着慕笙歌摇头的动作微微晃悠着,
在亭内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不真实。
颜阡墨几乎以为自己酒醉眼花,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朝着那对看起来无比真实的耳朵摸去。
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和难以言喻的柔软。
那对耳朵似乎极其敏感,在他的触碰下猛地一个激灵,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耳尖那簇尤其蓬松的绒毛,甚至轻轻拍打在了他的掌心。
触感无比真实。
颜阡墨彻底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个身份成谜、才智超群的觋师,竟是非我族类?
妖精?
而此刻,醉意朦胧、狐耳暴露而不自知的慕笙歌,在那迷离水色掩盖下的眼底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幽深的光芒。
看向帝王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