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京城仿佛一夜之间被泼上了浓烈的朱砂与金粉。
林府与赵府联姻,新科状元迎娶吏部天官千金。
这场婚事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嫁娶,成为权力与荣耀交织的盛大展览。
从赵府到林清远新购置的城南豪宅,沿途街道皆以红绸装点。
十里红妆的送亲队伍蜿蜒如龙,陪嫁的箱笼里装着的不仅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更是赵家的权势与脸面。
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啧啧称奇,议论着这泼天的富贵。
林府新宅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朱漆大门上崭新的铜钉闪闪发光,门前石狮系着硕大的红绸花。
院内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京中稍有头脸的官员勋贵几乎尽数到场,即便与赵尚书并非一系,也碍于情面不得不来。
丝竹喧天,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一种浮华的喧嚣。
林清远身着大红喜服,头戴金花乌纱,满面春风,周旋于宾客之间。
他努力挺直腰板,笑容得体,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
状元郎的才学,赵家女婿的身份,以及这精心打造的奢华盛宴,似乎都将他推向了人生的巅峰。
然而,那笑意却未曾真正抵达眼底,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不易察觉的焦虑。
这满堂的繁华,每一寸都浸透着他不堪重负的银钱,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宫殿,随时可能倾覆。
新娘赵月柔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被喜娘搀扶着,步履看似端庄,心中却燃烧着扭曲的兴奋与报复的快感。
她要让全城的人都看到,谁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她要让沈妙青那个贱人,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嫉妒到发狂!
她甚至暗中吩咐,将喜帖也送到了沈府,虽知沈妙青绝不会来,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威和羞辱。
沈府内,确实一片宁静。
沈妙青并未出席那场闹剧般的婚礼。
她正站在城郊工坊的核心窑炉前,神情专注地看着工匠们进行最后一次关键的开窑。
窑门缓缓开启,热浪扑面。
当窑内温度降至可以靠近时,工匠用特制的铁钳,小心翼翼地从窑中夹出一件器物。
那是一只尺许高的净瓶。
与之前略带琥珀色的玻璃瓶不同,这只净瓶,通体无色,晶莹剔透,宛如一泓凝固的清水!
光线穿过瓶身,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和偏折,纯净得令人心醉!
瓶壁上的些许气泡和波纹已近乎消失,光滑如镜,映照出周围工匠们激动而难以置信的脸庞。
“成了!真的成了!无色琉璃!”
老工匠声音颤抖,热泪盈眶。
整个工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历时数月,耗费无数心血,终于攻克了最后的难关!
沈妙青轻轻接过这只纯净无瑕的玻璃瓶,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看着瓶中倒映出的自己清晰的面容,眼中终于露出了释然而又充满力量的笑意。
这才是她想要的玻璃,足以震撼这个时代的杰作!
“立刻封存所有样品和资料,加强戒备。”
沈妙青下令。
“此物现世,需待最佳时机。”
她捧着这只纯净的玻璃瓶,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神兵。
林清远和赵月柔在喧嚣的婚礼上炫耀着世俗的财富与权力,而她,已悄然握住了足以颠覆他们一切的光明利器。
与此同时,在林府喧嚣的婚宴上,萧煜安排的人手,正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宾客与仆役之间。
他们并非刺客,而是最精于察言观色和打探消息的暗桩。
一位扮作普通贺客的暗桩,在与一位负责婚礼采办的赵府二管家敬酒时,看似无意地恭维道。
“赵管家辛苦,这场面真是…听说光是那紫檀木的家具,就花了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惊人的手势。
那二管家几杯黄汤下肚,又有意炫耀主家豪阔,压低声音得意道。
“何止!光是姑爷…哦不,是林大人那边,为这婚房购置的那批南海珍珠帘和西域地毯,就是这个数!”
他报出的数字,足以让一个中等官员倾家荡产。
另一处,一位扮作侍女的暗桩,在伺候一位微醺的工部官员时,听到他对着奢华的厅堂装饰摇头晃脑地感叹。
“啧啧,林状元好大的手笔!这厅里的金丝楠木柱子,怕是比宫里某些偏殿用的还好…年轻人,不知收敛啊…”
这些零碎的议论,连同暗中记录下的婚礼所用名贵物品清单、工匠来源等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汇向萧煜,再呈至沈妙青案头。
婚礼的喧嚣持续至深夜方休。
当宾客散尽,红烛燃尽,偌大的林府新宅终于安静下来,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奢靡之气。
新房内,红烛高烧。
林清远看着眼前凤冠霞帔、容貌娇美的赵月柔,心中却无多少新婚燕尔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隐隐的不安。
这看似圆满的一切,代价实在太大了。
江南那边的麻烦尚未彻底平息,今日婚礼的铺张,又不知落入了多少有心人的眼中。
赵月柔却沉浸在极度的满足中,她摘下繁重的凤冠,看着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和这富丽堂皇的新房得意道。
“清远,你看,这才应该是我们该过的日子!那个沈妙青,算什么东西!她一辈子也休想踏进这样的府邸!”
林清远勉强笑了笑附和道。
“月柔说的是。”
心中却是一阵烦闷。
沈妙青……
那个名字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她虽未出现在婚礼上,但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却仿佛无处不在。
而此刻,沈妙青正坐在沈府书房明亮的玻璃窗下,御赐的玻璃窗已率先在沈府重要房间安装,显得很亮堂。
就着烛光,仔细翻阅着萧煜送来的关于林清远大婚奢靡用度的汇总报告。
每一项超出常理的巨额花费,都如同一条清晰的线索,指向他贪墨的赃款。
“南海珍珠帘…西域地毯…金丝楠木柱…御用级别的瓷器…”
沈妙青轻声念着,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明显。
“林清远,你这状元郎的俸禄,怕是连这地毯的一角都买不起吧?如此迫不及待地炫耀,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钱来路不正吗?”
她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将林清远的正常收入,如俸禄、田产、沈家昔日资助的结余与婚礼的巨额花销逐一列出,巨大的赤字触目惊心。
“这些,就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根稻草。”
沈妙青将笔搁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看到了那场即将到来的、彻底清算的风暴。
“是时候,让这无色琉璃,照亮一些见不得光的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