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余音。
何初帆立于万灯之上,元罗城的火光在他脚下汇成一片温暖的海洋,而他自己,却像是置身于万丈深渊的冰冷孤岛。
他手中的战旗不再是死物。
旗杆的冰冷与沉重,如同握住了三段滚烫的人生与一个世界的嘱托。
他能感觉到墨无咎那股至死不渝的执拗,能感觉到铁面磐石般沉默的守护,甚至能感觉到凌罗融入旗帜核心后,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只属于他的眷恋。
这杆旗,太重了。
他低头,看向旗面。
那墨色为底的旗帜上,除了原本的修罗血纹,如今多了三道截然不同的印记。
“守名者·墨无咎”六个字,笔锋如刻,透着一股看淡生死的坦然,金光流转,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名字在其中沉浮生灭。
“铁面”二字,则是一道深刻的刀痕,简单、直接,充满了百折不挠的刚硬。
而在旗帜的最中心,凌罗的轮廓如水墨般晕开,眉眼依旧,似在凝望着执旗之人,成了这面杀伐之旗上最温柔的魂。
胸口,那枚灵魂冰心传来暮千城微弱却坚定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鼓点,敲打在他的心房上。
“等你回来,我带你去看大夏的春天。”何初帆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眼眶中最后一点湿润被九天之上的罡风吹干,只剩下无尽的决然。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是三位战友的托付,一个爱人的等待,以及一座城,乃至整个凡间的期望。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稀薄的云层,遥遥望向那座悬浮于天际尽头,终年被死亡与神威笼罩的殿堂。
死亡神殿,神界秩序的执行者,亦是这一切苦难的源头。
“修罗爷爷,带我们的名字去!”
“带我们的恨,去问问那些神明!”
“告诉他们,我们人族,没跪下!”
城中百姓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由万千火鸦衔来的执念,化作的赤色长河,此刻正化为一件流光溢彩的披风,缠绕于战旗之上,更有一部分凝成赤红的甲胄,覆盖在他的身上。
这件铠甲没有实质的防御力,却比世间任何神兵宝甲都要坚固,因为它的每一丝一缕,都由不屈的魂灵与凡人的祈愿编织而成。
何初帆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而稀薄,却让他胸中的战意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的何初帆,也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
他是守名者,是归心者,是执旗之魂,更是万民之愿的承载者。
他是他们不肯忘,也不能忘的人。
“我去了。”
他对着脚下的元罗城,对着胸口的冰心,也对着战旗中的三个灵魂,轻声说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撕裂空间的奇景,他仅仅是向上踏出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却仿佛跨越了凡人与神明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逆冲天际的流光,手中战旗猎猎作响,那赤色的披风在身后拉出长长的焰尾,像是一把燃烧的利剑,直刺神界的心脏。
元罗城越来越小,大夏的山河在视野中迅速缩略成一副壮丽的画卷。
百城灯火,如漫天星辰,在人间大地上闪耀,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不断攀升。
越是向上,神界的威压便越是沉重。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铁锈与陈腐的气息,那是神力与岁月混合的味道,冰冷、无情,试图将一切胆敢冒犯的生灵碾碎。
可何初帆身上的赤色甲胄却散发出点点温热,将这股神威隔绝在外。
那是人间的烟火气,是凡尘的爱与恨,是神明最不屑一顾,却也最无法彻底磨灭的力量。
不知飞了多久,凡间的灯火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前方,一座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黑色门户,静静地悬浮在虚无之中。
那便是神界之门,通往死亡神殿的唯一入口。
门上没有繁复的雕刻,只有一道道古老而深邃的纹路,仿佛记录着宇宙生灭的法则,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威严。
门前,一片死寂。
何初帆停下脚步,悬立于门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双臂贯注全身的力量,将那面承载了一切的修罗战旗高高举起。
旗帜上的火鸦仿佛活了过来,瞬间离旗飞出,在空中盘旋、聚合,以身为笔,以愿为墨,最终在漆黑的虚空中,凝聚成了三个巨大无朋的赤金大字——
何!初!帆!
这是他的名字,也是凡间所有不屈者的名字。
“以我之名,叩问神明!”
一声怒喝,响彻九霄。
他挥动战旗,那由火鸦组成的三个大字,便如同一座燃烧的碑铭,一柄承载了凡间所有爱恨情仇的裁决之刃,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地劈向了那扇亘古紧闭的神界之门!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巨响,也没有法则崩坏的炫目光华。
当那代表着凡人意志的三个字撞上神界之门的刹那,整个世界,从凡间到神界,所有的一切,都突兀地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静止。
风停了,云凝固了,就连虚空中流淌的能量都瞬间冻结。
时间与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
紧接着,神界之门上那古老的纹路,开始一寸寸亮起,散发出一种非黑非白、非光非暗的混沌光芒。
一股无法形容的意志,仿佛从沉睡了亿万年的太古中苏醒,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超越了威严的漠然。
如同九天之上的苍穹,在俯瞰一只试图撼动天地的蝼蚁。
天空,开始无声无息地变化,原本深邃的漆黑,被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紫金色所取代。
那颜色,是神罚的预兆,是天道动怒的体现。
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感,悄然降临。
神,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