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事件的失败,像一盆冷水,将沈清辞初次试验成功的喜悦浇得透心凉。
但她并未就此一蹶不振。
属于“陆铮”的那份偏执和不服输的劲头,反而被激发了出来。
越是困难,她越是想证明自己能行。
胭脂之路暂时走不通,风险太大,容易留下痕迹。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最初的想法——改良绣样。
这一次,她吸取教训,决定采取更隐蔽、更分散的方式。
她不再寻找一个集中的“合作者”,而是打算利用柳嬷嬷多年来在府外积攒的、极其有限的人脉,将不同的环节拆分开来。
她熬了几个夜晚,结合《百工辑要》中的纹样构图原理和自己现代的审美,设计出了几幅既新颖别致、又不至于过于惊世骇俗的绣样图:
将缠枝莲纹与几何光影结合的花边,模仿水墨晕染效果的渐变配色牡丹,甚至还有一幅巧妙利用错视原理、让静态蝴蝶仿佛振翅欲飞的帕子图样。
“嬷嬷,”她将画好的图样小心交给柳嬷嬷,“你下次出府,分头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但彼此不相熟的人。找一个手艺好、嘴巴严的绣娘,只让她照着样子绣一小块样品,工钱给足。再找一个常往各府邸送东西的婆子,只需她将绣好的样品‘无意间’展示给某些可能感兴趣的内宅丫鬟或嬷嬷看,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南边来的新样子,探探口风和价钱。切记,万万不可提及侯府与我。”
她试图将自己完全隐藏在幕后,通过零散的方式测试市场反应,甚至不直接进行交易,只是探路。
柳嬷嬷看着那精妙绝伦的图样,又是欢喜又是忧,但见小姐如此坚持且计划周详,便也只能依言行事。
过程比想象中更慢,也更艰难。
柳嬷嬷年纪大了,出入府邸本就次数有限,每次出去都要绞尽脑汁找借口。
寻找合适的人选需要时间,沟通需要谨慎,传递东西需要避开耳目。
足足过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有点模糊的回音。
那送东西的婆子传话回来,说那幅“振翅蝴蝶”的帕子样品,被某个侍郎家的丫鬟看到,极为喜爱,私下问了几句,愿意出比寻常帕子高五倍的价钱买,但想知道是哪里出的,还有没有其他样式。
消息传回,沈清辞心中一阵激动。有市场!她的设计是有价值的!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新的麻烦就接踵而至。
先是柳嬷嬷忧心忡忡地回报,那个绣样品的绣娘,被其她嫉妒的绣娘排挤,追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新奇的样子,是不是攀上了什么高枝,言语间颇多打探和酸意。
绣娘吓得不敢再接活,生怕惹祸上身。
紧接着,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那日请安时,继母王氏难得地没有刻薄刁难,反而上下打量了沈清辞几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听说清辞近日很是忙碌,针线功夫大有长进?还琢磨出些新奇花样?”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凛,垂下眼睑,恭顺道:“母亲说笑了,女儿愚钝,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描画几笔,不敢称长进。”
“哦?胡乱描画?”王氏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我怎听说,外头都有些风言风语,传咱们侯府小姐的绣样别致,都有人打听上门来了?虽说女子德言容功,‘功’字也在其中,但终究要谨记身份,莫要学了那些市井商贾之气,平白失了侯府嫡女的体面。你说是不是?”
一番话,看似教导,实则警告!如冰锥般刺入沈清辞的心口。
她竟然知道了!虽然可能只是捕风捉影,但足以说明,她这点微小的动作,根本难以完全避开府内的眼线和外面的风言风语!
“与商贾争利”、“不安于室”的帽子,随时可能扣下来!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沈清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声应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知道就好。”王氏满意地看到她“驯服”的态度,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女儿家的名声最是紧要。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一收,安心备嫁才是正理。你父亲前日还提起,吏部张大人那边,似乎颇有结亲之意呢……”
又是联姻!又是将她当作货物般待价而沽!
沈清辞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只觉得浑身冰冷。
第一次,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侯府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她任何一点想要自主的念头和行动,都会迅速被察觉、被警告、被扼杀。
没有财产权?她连尝试拥有财产的机会都被剥夺!
无法自由交易?她连测试市场都要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
合作者的信任问题?在强大的宗法和舆论压力下,个人的信任如此脆弱!
她看着书桌上那几张耗费心血画就的绣样图,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些图样或许价值不菲,但于她而言,却如同镜花水月,根本无法兑现。
它们换不来她的“金瓯一片”,反而可能招来祸端。
原主沈清辞那句“愿得金瓯一片,自掌乾坤”的呐喊,再次在她脑海中轰鸣,这一次,她却从中听出了更深沉的绝望。
那不是矫情,那是一个清醒的灵魂在铜墙铁壁前撞得头破血流后,发出的微弱而痛苦的悲鸣。
经济命脉的缺失,不仅仅是无法赚钱,更是从根本上剥夺了一个人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可能性。
她的身体、她的婚姻、她的劳动成果,都不属于她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将她紧紧包裹。
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仅仅依靠小打小闹、依靠柳嬷嬷这样同样弱势的女性帮助,想要实现经济上的突破,难如登天。
她需要更强大的庇护?更隐秘的渠道?还是……更彻底的决裂?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放着《百工辑要》和写着“知味斋”、“青檀居士”纸条的紫檀木盒。
那条危险的路,似乎成了眼前唯一可能透进光线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