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秋水,你看看为娘这记性,年纪大了,太差了!”
萧秋水抿着嘴微笑,然后视线看向柳随风,朝他使眼色。
柳随风笑盈盈地看着他,面对孙慧珊的试探,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如果是他,他也会更加谨慎。
孙慧珊紧接着又问道,“那风公子身中何毒啊?”
柳随风小心应答,“是天绝尸蝥。”
萧秋水放下碗筷,也回道,“对,娘,就是天绝尸蝥。”
孙慧珊一听自家孩子也是这般说,心里更加疑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做关切的问,“天绝尸蝥乃是奇毒,实属罕见,不知道权力帮为何要对公子下此狠手啊?”
柳随风一副欲言又止的情态,清俊的眉眼都微皱了皱了。
“其实这件事很难说,主要是因为晚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前几日长乐镖局被灭门之事,便是权力帮人所为,当时晚辈暗中追查一个北荒奸细到那,正好遇到权力帮行凶。”
柳随风这话说的真诚,不似假的。
“北荒奸细和权力帮人出现在一处,莫非是权力帮与北荒人勾结夺宝,才痛下杀手?”
萧秋水听了之后,推测道。
柳随风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孙慧珊这倒是听过,这件事情早就在锦中传开了。
不过她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风公子还是存疑,毕竟萧家现在处于特殊时期,对任何人都得保持几分警惕。
“我听说当日权力帮的柳随风也在,能在这个大魔头手下活命,风公子实属不易啊。”
柳·大魔头·随风:现在我也在喔。
他完全都不尴尬,没有一丝不自然。
以前的他干的蠢事,关现在的他什么事?
“这便要涉及晚辈听到的另一件事情了。”
柳随风话落,神色愈发显得凝重。
他微微垂下眼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一丝侥幸。
“萧夫人明鉴,那日——”
“晚辈能侥幸脱身,实非自身本事,而是恰逢其会,遇到了权力帮内部的一场变故。”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当时,权力帮的柳……柳副帮主,确实在场。”
“他将现场留给属下处理,不留活口。然而,他身边一位瞧着极为亲信的下属,竟突然发难,与北荒那边的人似有勾结,联手偷袭了柳随风!”
反正人都死绝了,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话一出,连萧秋水都听得睁大了眼睛。
柳随风继续描述,语气带着身临其境的紧张,“那叛徒出手极为狠辣刁钻,又是猝不及防,还提前给柳随风下了毒,柳随风当场便受了重伤。”
“权力帮内部顿时大乱,场面彻底失控。晚辈正是趁着他们内讧,无人顾及,才拼尽全力,侥幸逃出了长乐镖局。”
他抬起眼,看向孙慧珊,眼神坦诚,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可权力帮势大,眼线遍布。晚辈虽暂时逃脱,却终究没能完全避开他们的追杀。”
“一路被围追堵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在山穷水尽之时,幸得萧兄路过,仗义出手,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后面的事情,萧兄和诸位便都知晓了。”
他这番说辞,真假掺半。
权力帮内部倾轧是真,有高层与北荒勾结也是真,只是他将自己从中摘了出来,从一个主导者变成了一个无辜被卷入、侥幸逃脱的旁观者。
孙慧珊仔细听着,不露声色,心中却飞速盘算。
长乐镖局灭门、权力帮内斗、北荒奸细——
这些消息她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但柳随风能说得这么详细,里面蕴藏的信息太多了。
听着连她都感到心惊。
孙慧珊不经意间再度打量他一眼,倒不似作假。
而且,他将救命之恩完全归功于自己儿子,将佩剑也给了萧秋水,这番知恩图报的态度,也让她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些。
萧秋水也搭话说,“娘,是我要带风公子回来清理身上的余毒的,顺便避避风头。”
她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原来如此。”
“权力帮行事狠辣,你能逃出生天,实属万幸。”
柳随风:“有劳夫人问询。”
萧秋水在一旁听得义愤填膺,忍不住一拍桌子:“权力帮真是无法无天!”
“还有那柳随风,哼,果然是个魔头,连自己手下都管不好,活该被背叛!”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他口中的“大魔头”本尊,正端着酒杯,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平静无波。
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只是在萧秋水说完后,微笑着,让他别那么生气。
孙慧珊心中最后一丝疑虑虽未完全消散,但戒备已然放松了不少。
她重新拿起公筷,为柳随风夹了一箸菜,语气恢复了长辈的慈和。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既然到了浣花,就安心住下,好好养伤。来,尝尝这个,我们浣花的特色。”
柳随风稍稍欠身,“多谢夫人。”
“江湖事情败兴,今日就不必提了。今日最重要的是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席间的气氛在孙慧珊的引导下,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闹腾,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萧秋水喝了两杯酒,此刻酒意上涌,只觉得脸颊发烫,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他干脆用手支着下巴,微微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身旁的柳随风看。
暖黄的灯笼光线下,柳随风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
唇角那抹惯有的浅笑在酒意的氤氲下,有些模糊。
萧秋水看着看着,心里那点因为对方“隐瞒过往”而生出的、混合着酒劲的小委屈又冒了出来。
这家伙——
他在心里哼哼,对他还捂着藏着,不愿意提以前的事!
现在倒好,在他娘面前倒是“坦诚”了。
嘴上说着是他萧秋水的挚友,实际上呢?
呵呵!
他正盯着柳随风腹诽得起劲,眼神不自觉地就在对方脸上逡巡,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控诉和探究。
“秋水,秋水?”
孙慧珊连唤了两声,才将儿子的魂儿叫回来些。
萧秋水懵懵地抬头:“啊?娘,怎么了?”
孙慧珊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纤指虚点了他一下,语气带着亲昵的调侃:“你这孩子,眼睛抽筋儿了吗?”
“一直盯着风公子在那儿转来转去的,像什么话吗?”
这话一出,席上其他几人,立刻毫不客气地哄笑起来。
“哈哈哈!老大,你这是什么眼神?”
唐柔掩唇,微皱了皱眉头。
而被盯了半天的当事人柳随风,此刻也终于忍不住。
抬起宽大的袖口半掩着唇,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深意的眼眸里,此刻盈满了促狭的笑意,正从袖角上方看着萧秋水。
萧秋水被众人笑得脸上更烫。
尤其是看到柳随风那明显也是在笑话他的样子,更是恼的不行。
酒壮怂人胆。
他趁着大家都在笑,没人注意桌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滑下去,精准地找到柳随风放在腿侧的手。
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腕内侧拧了一把!
“嘶——”
柳随风猝不及防,吃痛地轻轻吸了口气,笑声戛然而止。
他诧异地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只见萧秋水拧完了人,立刻若无其事地坐直身体,端起面前的饭碗,假装专心致志地开始扒饭。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谁、谁眼睛抽筋了!”
“我那是……那是酒喝多了有点晕!”
柳随风瞧了他发红的耳根一眼,再感受着手腕上那一点残留的微痛,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
……
夜色已深,宴席散去,几人搭着肩回房。
庭院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仆役收拾碗筷的轻微声响。
孙慧珊正欲回房,却见廊下阴影处转出一人。
宽袖青衣,身量颀长。
正是“风朗”。
“风公子?”
孙慧珊脚步微顿,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可是还有何事?”
柳随风走上前,月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神色比方才宴席上更为凝重几分。
他对着孙慧珊深深一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萧夫人,晚辈冒昧打扰。”
“方才席间人多口杂,有些话不便明言。此刻前来,是有一事相告,关乎萧家安危,不敢隐瞒。”
孙慧珊眸光微凝,脸上的笑意淡去,染上几分郑重:“风公子请讲。”
柳随风抬眼,目光清澈而坦诚,直视着孙慧珊:“权力帮之所以在长乐镖局兴风作浪,其真实目的,并非单纯为了灭口或夺宝。”
“他们是——是为了找一个人的行踪。”
孙慧珊脸色骤变,在听到柳随风接下来的话后,心沉入谷底。
柳随风一字一句道:“那个人,便是持有‘天下英雄令’的——”
“吴、老、夫、人。”
孙慧珊瞳孔骤然一缩,攥着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吴老夫人在她萧家之事,乃是绝密!
柳随风仿佛没有看到她瞬间的失态,继续沉声道:“晚辈在逃亡途中,隐约听闻江湖上已有风声传出。”
“说吴老夫人……就在浣花萧家。”
“无论此传言是真是假,权力帮既然盯上了这里,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手段酷烈,无所不用其极。”
“若真有此事,还望夫人与萧掌门,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他再次躬身,语气恳切:“此事千系重大,晚辈人微言轻,只能将所知尽数告知。如何决断,全凭夫人与掌门。”
“晚辈言尽于此,告退。”
说完,他不等孙慧珊回应,便再次行了一礼,转身融入夜色之中,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干脆利落,不留任何追问或打探的余地。
孙慧珊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
她望着柳随风消失的方向,笑意终是沉寂下去,眉头紧锁。
这个“风朗”她都有些看不懂了。
他不仅知道权力帮的目标,更精准地点出了吴老夫人的所在!
他究竟是什么人?
是敌是友?
前来报信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所图?
他透露这个消息,是想换取什么?
还是仅仅是感念秋水的救命之恩?
无数个念头在孙慧珊脑中飞速旋转。
但无论如何,这个消息本身,分量极重。
若他所言非虚,那么萧家此刻已处于风暴中心,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她必须立刻去找萧西楼商量对策。
孙慧珊步履匆匆,快步向书房方向走去。
夜色中的浣花剑派,因这突如其来的警示,无端连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