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计划虽定，人心却难测。
萧秋水看着柳随风肩头的血色，眉头紧锁，担忧几乎溢于言表。
“风兄，要不你还是留在剑庐吧？你的伤势实在不宜再奔波涉险了。”
柳随风微微侧首，昏黄的灯火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唇角牵起一抹安抚的浅笑。
声音虽轻却不带任何犹豫，“无妨的，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我自有分寸，不会拖累萧兄。”
“我不是怕你拖累！”
萧秋水急道，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随即又压低，带着几分懊恼和真挚。
“我是担心你！你这人总是这样，明明自己身上带伤，还要逞强。”
萧秋水抬眸，目光紧紧锁住柳随风，“你要先保护好自己，再去想保护别人，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我见不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绪。
而且他好像也没有立场说这话。
柳随风凝视着萧秋水那双写满了关切，又带着几分闪躲的眼眸。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简单应道。
“好，我答应你。”
得到他的承诺，萧秋水心下稍安，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目光游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剑鞘上的纹路。
吞吞吐吐地说道：“风兄这一次，若是我们能平安回来。”
“我——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柳随风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扭捏模样，心中微动，面上却带着温和的戏谑，轻声问，“哦？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萧秋水抬起头，眼神中交织着苦涩挣扎，最后坚定。
他望着柳随风，一字一句道，“是一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所以——”
他语气加重，“我们必须安全回来。”
柳随风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复杂情愫，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说不开心是假的。
但更多的是忧虑，权力帮的事情尚未处理好，更别说北荒的事情了。
现在太早了，他也不愿萧秋水一直蒙在鼓里。
可现在的萧秋水对于权力帮那是一点都不待见。
他得想个两全的办法，弥合一下。
权力帮的江湖名声也不该是这样的。
柳随风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沉重。
他放缓了声音，声音柔和，“你何尝不是？”
“萧兄，你也别一味逞强。”
“若事不可为，打不过便跑。”
柳随风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侃，“我就跟在你后面跑。”
萧秋水原本沉重紧绷的心弦，被他这突如其来，与他平日温润形象截然不符的话语逗得一松，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眉眼弯弯，驱散了些许阴霾。
“风兄，没想到你还有点搞笑的天赋在身上。”
柳随风：只要你开心，那便足够了。
萧秋水笑过之后，感觉胸口的郁气散了不少。
他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庭院中火把攒动，人影绰约。
人马正在快速集结。
“风兄，我们也赶紧下去吧。”
萧秋水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而那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如同种子，深埋心底。
只待硝烟散尽，破土而生。
……
火把猎猎，映照着一个个决然的面庞。
负责作为“诱饵”吸引火力的一队人马已然集结完毕，皆身披便于夜间行动的黑色斗篷，气息肃杀。
萧西楼目光扫过这群甘愿赴险的子弟与侠士。
声音沉浑有力，“诸位，权力帮恶行昭昭，荼毒武林！”
“我等与其困守此地，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冲将出去。”
“此去，非为逃命，乃为召集天下武林同盟，共歼仇敌，还我江湖朗朗乾坤！”
“是！共歼仇敌！”
萧家弟子与一众豪杰齐声应和，气势如虹。
离别在即，肃杀之中更添几分悲壮。
孙慧珊眼眶微红，快步上前，叫住了正准备融入队列的萧秋水。
“秋水！”
萧秋水脚步一顿，对身旁的柳随风低声道，“风兄，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便来。”
柳随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与邓玉函、左丘等人率先向石门走去。
孙慧珊抓住儿子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叮嘱。
“秋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萧西楼走上前，揽住妻子的肩膀，虽面色凝重，语气却沉稳。
“珊妹，放心吧。”
“孩子长大了，也有了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他既然选择承担这份重任，心中自有他的考量与把握。我们就随他去吧。”
他看向萧秋水，眼中是为人父的骄傲与期许，“我们萧家的儿女，没有几分把握，从不说那托大的话。”
萧秋水看着父母，重重点头。
“爹，娘，这次回来，都没能好好陪你们说说话。”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护好自己，绝不会莽撞行事！”
孙慧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她解下腰间一个看似普通却针脚细密的小皮包，塞到萧秋水手中。
“这个你拿着。”
“娘啊，除了厚颜三式，还有这个百宝袋。”
“里面有些小巧机关，你一定要记清楚使用的秘诀。”
她压低了声音，“记住，关键时刻，别管什么江湖道义，怎么阴损，怎么管用，就怎么用！”
一旁的萧西楼听得面色古怪，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妻子一眼，附和道，“对对对，你娘说得对。”
“安全第一。”
萧秋水握着那百宝袋，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但他嘴角却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闪着泪花的笑容。
“我会好好用的，谢谢娘。”
萧西楼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低沉，“秋水，先前听你在席间说起，很羡慕那些书里仗剑天涯的侠士。”
“可是孩子，你想过没有？人人都是血肉之躯，本该怕疼怕死的。”
“为什么沾了‘侠义’二字，这些人便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萧西楼多了分语重心长，“是因为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比个人的生死更重要。你看今日，有这么多兄弟，甘愿为我萧家赴汤蹈火。”
“这份情义，永远都要记住啊！”
萧秋水郑重点头，“爹，我记住了。”
“待我们成功脱身，我立刻就去联络锦中各派，陈明利害，联合大家的力量，一起击退权力帮，解剑庐之围！”
“好！”
萧西楼用力揽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去吧！”
孙慧珊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了萧秋水一下，声音哽咽。
“保重！一定要安全回来。”
“娘还等着看你给我娶个儿媳回来，抱大胖孙子呢！”
萧秋水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他下意识地挠了挠鼻子，眼神飘忽。
这恐怕有点困难了喔。
“娘别说笑了。”
萧秋水迅速退后一步，抱拳躬身，“爹娘，保重！”
“孩儿定会早日寻得援兵，回援剑庐。”
话落，他毅然转身，快步追向前方的队伍，身影很快融入浓郁的夜色之中。
直到儿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道转角，萧西楼和孙慧珊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崩塌。
孙慧珊的眼泪都蕴在眼眶，死死盯着萧秋水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道身影刻进骨子里。
萧西楼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声音沙哑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
“你看，孩子真的长大了，他有那么多临危不惧、忠心耿耿的朋友在身边。”
“我们该放心，让他自己去闯一闯这江湖了。”
孙慧珊将脸深深埋进丈夫的胸膛，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我还想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