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在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处凝固。轮回镜与师尊孤辰的消失，带走的不只是一个人、一件法宝，更像是抽干了这片天地间所有的色彩与声音，只留下灰败的废墟和六个魂飞天外的身影。
“呃……”
一声压抑的、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挤出的呜咽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是四师姐赤练。她身体晃了晃，那双曾燃着复仇烈焰、如今只剩一片死灰的妖瞳，死死盯着师尊消失的地方，仿佛要将那片虚空瞪出痕迹来。下一刻，她猛地抬手，不是攻击谁，而是狠狠掴向自己的脸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废墟中格外刺耳。她用了真力，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鲜红。
“是我……是我逼死了他……”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那一拳……我用尽了全力……他当时……他当时是不是很痛……” 她想起最终围攻时，自己那裹挟着焚天妖火、毫无保留轰在师尊后背的一拳。那时，她只觉快意，只觉得恨意得以宣泄，可现在，那拳头仿佛烙铁般烫着她的掌心，那触感——原来他当时的身躯，已是那般虚弱了吗？
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其他五人竭力封闭的潘多拉魔盒。
“不……不止是你……” 二师姐苏瑶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魂不附体的空洞。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炼制出无数灵丹、被誉为丹道圣手的手。这双手，在最终决战时，弹指间挥洒出的不是救人的药雾，而是无色无味、能侵蚀元神、瓦解灵力的绝世奇毒——“陨仙散”。那是她耗费数百年光阴，采集天下至毒之物，专门为了克制师尊那深不可测的修为而炼制的。“我……我用了他教我的药理……炼出了杀他的毒……” 她猛地将双手藏到身后，仿佛上面沾满了洗不净的肮脏血污，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五师妹妙音脸色煞白如纸。她想起自己那曲“九幽断魂引”，琴音化刃，专斩神魂。在她拨动琴弦时，师尊是否听到了那旋律背后，她积攒了数百年的怨怼与不甘？她毕生追求音律之美，最终，却将最恶毒的音杀之术，用在了曾教她“心弦”之道、给予她新生的人身上。
三师姐墨璇没有说话，但她脚下那尚未撤去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禁锢阵法，此刻就像一个个巨大的讽刺。她精于计算，追求完美阵道，这座“九狱锁神阵”更是她毕生心血之一，号称可困神魔。而此刻，这阵法困住的，只有她们六颗支离破碎的心，和空气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师尊的微弱气息。她算尽了一切，却唯独没算到，自己会是推动师尊走向终局的帮凶。
小师妹星眸蜷缩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嵌入冰冷的碎石中。她受到的冲击最大，不仅仅是师尊的消失，更是那血淋淋的真相——她每一次自以为是的“预言”和“拯救”，都是在将师尊推向万劫不复。她所谓的“逆天改命”，代价全由师尊一人承担。她才是那个最该死的“灾星”！
大师姐凌霜，是六人中看起来最“平静”的一个。她依旧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雪崖上孤傲的青松。但若有人能看进她的眼底，便会发现那里已是一片荒芜的雪原，没有任何生机。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柄新炼的、象征着“无垢剑心”的本命灵剑。剑身澄澈，光华流转，是她破而后立、更进一步的证明。
可这“无垢剑心”是如何来的？
是踩着师尊的尸骨成的！
是他当众折辱她，废她修为，断她灵剑，引她恨意，助她破而后立！更是他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呕心沥血，甚至不惜引煞入体、自损本源，为她洗练剑煞，铺平道路！
她追求的剑道极致，她引以为傲的新生，每一分，每一寸，都浸透着师尊的血与泪！
“我们的道……” 凌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死寂，“我们引以为傲的剑尊、丹圣、阵皇、妖主、琴仙、天命师之道……”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几位师妹那惨淡绝望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剐在每个人的心上：
“都是踩着师尊的尸骨……成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最终审判，狠狠砸落。
是啊，她们如今的地位，如今的实力，如今的“新生”，哪一样不是建立在师尊的牺牲之上？他用自己的声誉、自己的健康、自己的孤独，乃至最终自己的“存在”，为她们铺就了这条看似光芒万丈的通天大道！
她们站在了巅峰，享受着世人的敬畏与仰望。
却不知，脚下踩着的，是唯一真心守护她们的人，早已冰冷僵硬的骸骨。
“哈哈……哈哈哈……” 苏瑶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却比哭还要难听，充满了癫狂与自嘲，“丹圣？我算什么丹圣？我连救命之恩与夺命之毒都分不清！我连谁才是真正待我好的人都看不明白！我炼的丹，救不了该救的人，却毒死了……毒死了唯一的……” 她的话语被更咽堵住，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肩膀剧烈的耸动。
赤练停止了自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迹蜿蜒而下：“恩，百倍还；仇，千倍偿……可我……我对他……究竟做了什么……”
妙音抱紧了她的琴，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可琴身冰冷，无法给她丝毫慰藉。
星眸的意识几乎要沉入黑暗，无尽的悔恨如同潮水，要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集体崩溃、道心即将彻底碎裂的边缘，一直沉默推演着什么的墨璇，猛地抬起了头。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之前那种崩溃绝望的神色，却被一种极度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探究的光芒所取代。
“不对……” 她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瞬间吸引了其他五人的注意。
“三师姐？” 凌霜看向她，死寂的眼中泛起一丝微澜。
墨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在地上以指代笔，刻画起来。灵光闪烁，复杂的阵纹与符文迅速成型，其中夹杂着许多关于时空、因果的深奥符号。
“轮回镜带走了师尊，归于‘来时之路’。” 墨璇一边刻画，一边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刚才都沉浸在悔恨中，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她猛地停下动作，指向地上一个刚刚成型的、代表着“存在根基”与“因果锚点”的复合符文。
“师尊为我们承受了那么多！天道反噬、剑煞侵蚀、剧毒入体、寿元损耗……按照常理，他根本不可能支撑到我们‘弑师’的那一天！更不可能还有余力在‘死后’启动轮回镜，完成那最后的讯息传递！”
她的话如同惊雷，让凌霜等人浑身一震。
是啊！她们刚才被真相冲击得心神失守，竟忽略了如此不合逻辑的一点！
苏瑶最先反应过来，丹圣的思维让她立刻抓住了关键：“三师妹的意思是……师尊的状态，或许并非我们理解的‘重伤濒死’？或者说，他的‘存在’形式，早在我们最终围攻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墨璇重重地点头，眼神锐利得惊人：“我怀疑，我们最后围攻的，甚至可能……不是他完整的‘本体’！或者说，那具‘身体’，早已是一个被各种劫难和代价掏空的、仅凭他无上意志和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手段维持的‘躯壳’！”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听闻，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本体？只是一个被掏空的躯壳？
那他的本体在哪里？他的真正意识在何处？
“还有那‘来时之路’！” 星眸挣扎着抬起头，虚弱但急切地补充，“我……我刚才拼着反噬，并非全无收获……我感觉到……那并非单纯的时空穿梭……那路径……带着一种……一种‘回归本源’的气息……仿佛……仿佛他本就不完全属于这里……”
回归本源？不完全属于这里？
越来越多的谜团涌现，冲淡了那蚀骨的悔恨，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疑云笼罩了她们。
如果……如果连她们最终“杀死”的，都并非完整的师尊。
如果……如果他早已计划好这最终的“消失”与“回归”。
那么，他现在，究竟是何种状态？
是彻底湮灭？还是……以一种她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于某个她们无法触及的“来时之路”？
凌霜握紧了手中的剑，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看着地上墨璇刻画的复杂符文，又看向星眸那虚弱但坚定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
“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是何种状态。”
凌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找到他！”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来时之路’的真相！”
可“来时之路”究竟指向何方？师尊孤辰，他真的还“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