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话:“所以,对我来说,简单的善恶二元论,很难定义一个人,一件事。
就像他,” 她又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件标本,“他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是世人眼中的极恶之徒。但他的恶,难道完全是天生的吗?还是说,这个世界,比如他所出身的那个‘圣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恶’的孵化场?当他还是个孩子时,遭遇的那些……是否也是将他推向深渊的推手?”
“!!!”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圣地……玛丽乔亚……童年……那些被我刻意埋葬、用血腥和疯狂覆盖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枷锁的恶鬼,猛地冲上心头!父亲愚蠢的“觉醒”,母亲的泪水,从天龙人之位跌落尘埃的屈辱,平民的唾骂和殴打,在垃圾堆里抢夺食物的日子,弟弟柯拉松那该死的、虚伪的善良……还有罗西南迪……那个叛徒!
痛苦、愤怒、仇恨、被背叛的绝望……所有黑暗的情绪如同岩浆般翻涌!我的恶,我的扭曲,难道真的与那段经历无关吗?不!是这个世界先背叛了我!是那些蠢货先践踏了我!我变成这样,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的错!!
我剧烈地喘息着,被锁链禁锢的身体绷紧如弓弦,太阳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抬头,怕泄露眼中翻腾的杀意和……那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戳破真相的恐慌。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到底是谁?!
阿青似乎没有在意我的剧烈反应,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种与她年龄和外表极不相符的沧桑与淡漠,说出了更让我,也让鹤震惊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换做是我,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一切,被所谓的‘神’践踏,被曾经的‘同类’追杀,在泥泞和绝望中挣扎求生……我或许会变得比他更极端,更疯狂。毁灭这个世界,也并非不可能。”
“……”
鹤彻底震惊了,她看着阿青,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理解恶?甚至……共情恶?这比单纯的邪恶更可怕!这意味着她拥有超越常人的视角,能够冷静地剖析罪恶的根源,甚至……将自己代入其中!这已经不是“危险”可以形容的了!
而我,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我淹没。她理解?她甚至说……她可能会变得更疯狂?毁灭世界?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怪物?!她是在同情我吗?不!那种平静的语气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解”。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环境塑造的产物,一个可悲又可恨的样本。
但正是这种“理解”,比任何辱骂或恐惧都更让我感到……赤裸。仿佛被她看穿了所有伪装,所有疯狂背后的疮疤。这种感觉,让我既愤怒,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战栗。
阿青却不再看我们,她重新拿起一个苹果,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快,仿佛刚才那番足以让任何人灵魂震颤的讨论从未发生过:“所以啦,善恶太难定义了。不如吃苹果实在。奶奶,这苹果真甜,谢谢您。”
鹤看着阿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阿青一眼,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起身离开了。Level 6重新被沉重的寂静笼罩,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番关于善恶、深渊凝视的冰冷余韵。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那些被勾起的黑暗记忆在脑海中翻腾,与阿青那番话交织在一起,让我心绪难平。我终于用沙哑的声音开口,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女人……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只是专心致志地吃着第二个苹果,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狱卒例行巡逻的脚步声来了又去。昏暗的灯光似乎永远不变。我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心绪,但阿青的话语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已经是深夜。连巡逻的脚步声都变得稀疏。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和纷乱的思绪压垮时,对面牢房传来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
我猛地睁开眼。
借着牢房外微弱的、长明不熄的壁灯光芒,我看到了一幅让我血液几乎倒流的景象——
阿青手腕上那副沉重的、号称能禁锢一切能力者的海楼石手铐,如同被无形的钥匙打开一般,轻轻松松地脱落了,掉在干草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姿态悠闲得仿佛只是脱下一副普通手套。然后,她站起身,在狭小的牢房里踱了几步,伸了个懒腰。
我的呼吸屏住了。海楼石……无效?!这怎么可能?!恶魔果实能力者接触到海楼石会无力化,这是铁律!除非……她根本不是能力者?或者,她的力量体系,完全不同于恶魔果实?!
还没等我想明白,更让我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她走到牢门前,那厚重的、由海楼石混合特殊金属打造的栅栏,对她而言形同虚设。她伸出手指,在门锁处轻轻一点。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我仿佛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能量波动掠过。然后,那复杂坚固的门锁,就这么……无声地打开了。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角落里那个负责监控的、眼睛闪着红光的电话虫,光芒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暗淡下去,仿佛陷入了沉睡。被干扰了?她甚至能屏蔽监视?!
我死死盯着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恐惧,是极致的兴奋和一种看到“同类”的毛骨悚然。她到底是什么人?!拥有何等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径直朝我的牢房走来。步伐从容,像是在自家花园散步。如法炮制,我的牢房门锁也悄无声息地打开。她推门进来,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锁在刑架上的我。
黑暗中,她的脸有些模糊,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与白天在鹤面前乖巧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报王,睡得可好?” 她语气轻松地打招呼,仿佛我们是在街头偶遇。
“!!!”
看报王!这个该死的称呼又来了!但我此刻完全顾不上愤怒。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攫住了我!她能打开海楼石!她能屏蔽监控!她能自由出入Level 6!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迅速压下所有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失态,不能激怒她。机会,需要谈判,需要筹码。我扯动嘴角,努力让笑声听起来依旧镇定,尽管声线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呋呋呋……真是令人惊叹的能力……阿青。” 我直呼其名,试图拉近距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救我出去,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天龙人、关于‘国宝’伊姆大人的惊天秘密!这个秘密,足以颠覆整个世界政府的统治!”
我抛出了自以为最重的筹码,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伊姆,虚空王座,空白的一百年……这些足以让世界天翻地覆的秘密,我不信她不动心!
然而,她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她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兴趣缺缺地说:“没兴趣。”
“……什么?”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对你那些所谓的秘密,没兴趣。” 她重复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世界政府垮不垮台,伊姆是谁,关我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这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她不在乎?颠覆世界政府的秘密,她不在乎?!那她在乎什么?!
“那你……” 我难以置信,“那你想要什么?权力?财富?还是……报复世界政府?我都可以帮你!只要我们合作!” 我急切地抛出更多条件,试图找到她的欲望所在。
她歪着头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东西,眼神里带着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居高临下的探究。“我啊……” 她慢悠悠地说,“我只是觉得,把你这样一个一心想着复仇、搅得天翻地覆的家伙放出去,给那些自以为是的‘神’们添点堵,应该会很有趣。”
有趣?!就因为这个?!把我放出去,给天龙人添堵,只是因为……有趣?!这个理由简单得近乎儿戏,荒诞得让我想笑,却又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个女人,她的思维根本无法用常理揣度!
“就这么简单?”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不然呢?” 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残忍,“当然,顺便也是帮罗出口气。看你被困在这里无能狂怒的样子,他知道了应该会挺开心的。”
罗!又是特拉法尔加·罗!那个该死的叛徒!狼崽子!我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巨大的屈辱感和恨意涌上心头。但我强行压下了,现在不是发泄愤怒的时候。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怜悯,又仿佛只是纯粹的观察,“说到底,你也是个可怜人。被命运玩弄,被世界抛弃,最后把自己也变成了怪物。救你出去,看着你和那些造就了你的‘恶’的源头互相撕咬,或许……比直接杀了你,更有意义。”
“……”
可怜人?怪物?互相撕咬?比杀了你更有意义?
她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我层层包裹的疯狂与傲慢,露出下面血淋淋的、我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疮疤和……空虚。她不是在辱骂,不是在同情,而是在……陈述。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陈述一个事实。这种“理解”,比任何仇恨都更让我感到……无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反驳。因为她说中了我最不堪、最隐秘的部分。我想要怒吼,想要撕碎她,但被锁链禁锢,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
“呋呋呋……那你还在等什么?现在就放我出去!” 我低吼道,声音嘶哑。
她却摇了摇头,像是失去了兴趣:“时机未到。而且,你这副样子出去,能做什么?” 她打量着我身上的枷锁,语气轻描淡写,“好好在这里‘休养’吧,看报王。等我觉得无聊了,或者……想看看外面更热闹一点的时候,或许会考虑带你出去透透气。”
说完,她不再理会我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和那丝隐藏在深处的、可耻的乞求,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的牢房,回到对面,甚至重新戴上了那副手铐(当然是做做样子),然后躺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牢门无声地关闭。监控电话虫眼中的红光重新微弱地亮起。Level 6恢复了死寂。
只有我,被独自留在无尽的黑暗和震惊中,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希望、愤怒、屈辱、被看穿的恐慌、对那番“理解”话语的复杂触动,以及对她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和莫测心思的惊惧,如同最毒的鸡尾酒,在我胸腔里翻搅、发酵。
她是谁?她想要什么?她为什么对我说那些话?她真的有能力放我出去?还是只是在戏耍我?无数个问题在我脑中盘旋,却没有答案。
我靠在海楼石刑架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囚服传来,却无法冷却我滚烫的思绪。鹤的忧虑,阿青关于善恶的惊人之语,她那诡异的能力,以及她最后那番近乎施舍般的“承诺”……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牢牢困住,比海楼石锁链更甚。
“呋呋呋……” 低哑的笑声从我喉咙深处溢出,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自嘲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地狱猎人阿青……你比这无限地狱,有趣多了。
看来,接下来的“刑期”,不会无聊了。我会好好看着,看着你究竟想在这深渊里,搅动出怎样的风云。而我,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丝……挣脱这枷锁的机会。
毕竟,看报王,也需要点实际的“素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