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上传带来的能量冲击波余韵仍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被击穿后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那是霍沉舟指关节伤口渗出的血，滴落、干涸在控制台缝隙里的味道。屏幕幽幽地亮着，安全终端上，“血型溯源报告（原始加密）”的文件图标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无声地嘲弄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
霍沉舟沾满血污和冷汗的手悬在那图标之上，指尖距离冰冷的屏幕不足一厘米，却重逾千斤，剧烈地颤抖着，无法按下。林兆远那句毒蛇般的低语——“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身上流的，根本不是霍家的血…”——在他脑中疯狂盘旋、炸裂，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他认知的基石。冷汗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落，滴在控制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呃…钥…钥匙…”
一声微弱到几乎消散的呻吟，如同游丝般从实验舱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破碎感。
霍沉舟猛地一震，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瞬间从那个令人窒息的黑色旋涡中抽离。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实验舱边。舱内，林柔霜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她脸色灰败如纸，曾经灵动的双眼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失焦，对刺目的顶灯毫无反应。细小的血丝从她的鼻孔和耳廓蜿蜒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画出刺目的红痕。她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在束缚带下，只有胸腔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完全离去。刚才那声“钥匙”，仿佛耗尽了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火花。
“钥匙？什么钥匙？柔霜！看着我！”霍沉舟的声音嘶哑紧绷，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双手撑在舱壁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盯着林柔霜涣散的瞳孔，“告诉我钥匙在哪里！谁给你的钥匙？！” 他不敢碰她，那脆弱的样子仿佛一触即碎。
林柔霜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涣散的视线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霍沉舟脸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像蒙尘的玻璃珠，里面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混乱。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成型的音节，只有破碎的气流声。一滴混着血丝的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
“砰！”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和风雨欲来的湿意。苏念辞冲了进来，她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发梢还沾着细密的水珠，素来清冷的脸上带着罕见的焦虑和急切。她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实验舱内林柔霜惨不忍睹的状态，瞳孔骤然紧缩。
“沉舟！柔霜她……” 话未说完，她的视线触及主控台上安全终端自动播放的画面——正是那段强制上传成功的、苏夫人被害的模糊影像！注射器推入的幽蓝液体，母亲临终前那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少女时期自己那声撕心裂肺的“妈——！”，还有门口林柔霜那张惊恐扭曲的脸！
时间仿佛在苏念辞身上瞬间凝固。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舱内的林柔霜还要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如同骤然碎裂的冰面，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痛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轰然喷发！她死死盯着屏幕上母亲生命被强行剥夺的画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瞬间刺破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地面冰冷的金属板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花。
“是…她…是宋绾卿…” 苏念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的血沫，带着刻骨的冰冷和恨意。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画面上那个推注毒药的无菌服身影，即使隔着模糊的影像和口罩，那身形，那动作的细微习惯，早已刻入骨髓的仇恨让她瞬间认出了凶手！而林柔霜在场的事实，如同第二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刚刚愈合不久的心口。
“念辞！”霍沉舟的心猛地一沉，想要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念辞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他，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那强行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风暴。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强行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和嘶吼压了回去，再开口时，声音竟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寒冰：“芯片…破解完了？还有别的？”
霍沉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避开苏念辞那几乎能穿透灵魂的目光，艰难地指向安全终端：“还有…一段录音。林兆远…和宋绾卿。”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关于…我父亲…和我…”
苏念辞的目光掠过那个血型报告图标，瞬间明白了霍沉舟此刻如坠冰窟的根源。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是痛惜？是感同身受？还是更深的东西？但此刻，她强行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视线重新聚焦到实验舱内气息奄奄的林柔霜身上。
“钥匙…她在说钥匙…” 霍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紧绷。
苏念辞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林柔霜脸上。她快步走到舱边，动作却异常轻柔地解开了林柔霜手腕和脚踝的束缚带，那深红的勒痕触目惊心。她拿出随身的银针包，动作快如闪电，几根细如牛毫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林柔霜头部的几个穴位。
“柔霜，” 苏念辞的声音放得极低、极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沌的穿透力，如同幽谷中引导迷途者的清泉，“看着我。别怕，姐姐在这里。告诉我，钥匙…是谁给你的钥匙？它在哪里？”
也许是银针的刺激，也许是苏念辞那声“姐姐”唤醒了意识深处最本能的依赖，林柔霜涣散的瞳孔再次极其缓慢地聚焦，这一次，竟真的艰难地对上了苏念辞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孩童般的恐惧和迷茫。
“钥…钥匙…” 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如同砂砾摩擦，“…月…月…亮…红…红的…” 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残存的生命力，破碎不堪。
“红色的月亮？” 霍沉舟眉头紧锁，这毫无逻辑的呓语让他心焦如焚。
苏念辞却眼神一凝，她立刻从旁边抓起一支无菌记号笔和一张记录用的硬质白板，塞进林柔霜那只唯一还能轻微活动的手指间。“画出来，柔霜，”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把你看到的钥匙画出来，给姐姐看。”
林柔霜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苏念辞的手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背，引导着笔尖落在白板上。笔尖在白板上艰难地滑动，留下断续、扭曲、如同幼儿涂鸦般的线条。那根本不成形状，杂乱无章。
“用力想，柔霜，” 苏念辞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低语，引导着她深入那片被撕裂的记忆废墟，“那个给你钥匙的人…是爸爸吗？还是…那个穿白衣服的阿姨（宋绾卿）？” 她巧妙地避开了“林兆远”和“宋绾卿”这两个可能引发更深层恐惧的名字。
“白…白衣…阿姨…” 林柔霜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仿佛光是这个称呼就唤醒了极致的恐惧，“…冷…好冷…地…下…黑…好多…红月亮…在…在…画上…” 她语无伦次，笔下的线条更加狂乱，但隐约开始出现一个扭曲的、不规则的圆形轮廓，旁边是更加混乱的、如同血管般的红色涂鸦。
“画上？” 苏念辞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脏狂跳，“什么画？在哪里？”
林柔霜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眼神骤然变得极度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逼近！她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紧，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在那团混乱的涂鸦中心，狠狠戳下了一个点！然后，身体如同绷断的琴弦，猛地向后一仰，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瘫软下去，只有仪器上微弱的心跳曲线还在艰难地起伏。
“柔霜！” 苏念辞疾呼，迅速探查她的脉搏和瞳孔。
霍沉舟也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提着便携急救箱冲了进来。“霍总！苏医生！病人情况危急！必须立刻注射强效镇静剂稳定脑电波，防止二次损伤！” 医生语气急促。
霍沉舟看着林柔霜惨白的脸和那副混乱的涂鸦，又看了一眼旁边屏幕上那代表着颠覆他整个世界的“血型溯源报告”，眼神剧烈挣扎。真相触手可及，钥匙的线索就在眼前，而林柔霜…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或者醒来也只剩一片空白…
“给她注射。” 苏念辞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小心地从林柔霜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接过了那张画着混乱涂鸦的白板，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上面每一个扭曲的线条和那个被用力戳出的点，仿佛要将它们烙印进灵魂深处。
霍沉舟猛地看向她。
苏念辞抬起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深处翻涌着母亲被害的刻骨仇恨和妹妹濒死的痛楚，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寒冰，冰冷、坚硬，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烈焰。她迎上霍沉舟复杂痛苦的目光，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
＞ **“她不能死。她的命，得留着，亲眼看着那些人怎么还债。”**
她的目光最后扫过那张涂鸦白板，落在那个被林柔霜用尽力气戳出的点上，仿佛那里藏着通往地狱之门的坐标。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为这场刚刚拉开帷幕的血色复仇奏响的序曲。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那张画着混乱红月涂鸦的白板，如同一个无声的、染血的谜题，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