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冷的手铐锁住林兆远的手腕时，苏念辞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 隔着单向玻璃，她看见那个曾让她家破人亡的男人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骤然抽去脊梁的朽木。
＞ 审讯室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花白鬓角上，竟显出几分凄惶的老态。
＞ 霍沉舟的手无声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指尖带着薄茧，沉稳的力道透过皮肤传来。
＞ “他垮了。”霍沉舟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但还没完。”
＞ 苏念辞反手攥紧他，指甲几乎陷进他掌心肌肤里。
＞ 是的，还远没有完。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冰冷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走廊尽头，一行人步履生风地走来，皮鞋敲击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发出利落又压迫的声响。为首的女人身形高挑，深灰色羊绒大衣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一头极短的铂金色发丝衬得她面容如冰雪雕琢，一双锐利的蓝眼睛扫过霍沉舟和苏念辞，仿佛x光般穿透表象。
“霍先生，苏小姐，”她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法语口音，简洁干脆，“国际刑警组织，金融犯罪调查组，克洛伊·莫奈。”她身后的两名同样穿着深色西装、神情冷硬的男子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
霍沉舟不动声色地将苏念辞往身后挡了挡半步，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莫奈探长，你们的动作比预想的快。”
“林兆远这个名字，在我们全球金融犯罪监控名单上挂了很久，他的触角伸得太长。”克洛伊的目光越过霍沉舟，落在单向玻璃后林兆远颓败的身影上，蓝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职业性的审视，“瑞士联合信贷的秘密账户，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网络，还有通过艺术品拍卖进行的巨额洗钱…他编织的网很大。你们提供的‘账本’，是撕开这张网的关键口子。”
她口中的“账本”，此刻正静静躺在审讯室内一个打开的银色金属手提箱里。那是霍沉舟和苏念辞付出巨大代价、由苏念辞以卧底身份从林兆远核心电脑中复制的加密文件。薄薄的黑色加密硬盘，边缘闪烁着一点幽蓝的冷光，像一只沉睡的眼睛，里面却藏着足以颠覆无数人命运的滔天罪证。
“林兆远被捕，只是开始。”克洛伊的视线转回霍沉舟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们需要完整的数据链，需要你们手里关于‘金库’的一切信息。越快越好。”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资金在全球流动，冻结和追索刻不容缓。”
“金库”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苏念辞心头激起一片寒凉的涟漪。那是林兆远真正的命脉，也是他们追查父母车祸幕后黑金源头的终极目标。那不仅是林兆远庞大犯罪帝国的核心，更是悬在她父母死亡真相之上最沉重的那把锁。她的指尖在霍沉舟掌心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霍沉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瞬间的紧绷。他面上依旧沉稳如渊，只有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金库的线索，我们仍在全力追查。目前唯一确定的，是它的物理坐标，就藏在林兆远最核心的加密数据里，尚未破解。”他迎向克洛伊审视的目光，语气平直却带着千钧之力，“这也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探长。但在此之前，林兆远必须开口，说出他所知道的关于我父母和苏家父母车祸的一切！那是所有罪孽的起点。”
他话音落下，审讯室内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克洛伊身后的两名探员交换了一个眼神。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霍先生，”克洛伊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国际刑警的职责是打击跨国金融犯罪，追缴非法所得。你父母的悲剧，我很遗憾，但那属于另一套司法程序，需要时间…”
“时间？”霍沉舟低沉的声音骤然打断她，像冰层下骤然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怒意。他向前逼近半步，高大挺拔的身影无形中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锁住克洛伊，里面的风暴几乎要喷薄而出。“我父亲现在还躺在IcU，靠机器维持着最后一丝心跳！他等不起你们按部就班的‘程序’！林兆远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救命的线索，也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告诉我，要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掷地有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痛、愤怒与不容置疑的决绝，让审讯室外狭长冰冷的走廊温度骤降。连克洛伊这样见惯风浪的探长，也在这逼人的气势下，蓝眸微微闪烁了一下。
苏念辞的心被狠狠揪紧。霍父那张在病床上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停止。霍沉舟这些日子在她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暴露出底下汹涌的岩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掌心滚烫，细微地颤抖着，像一头被锁链困住的绝望凶兽。
“沉舟…”她下意识地低声唤他，另一只手紧紧回握住他滚烫的手掌，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压住那即将焚毁一切的烈焰。
就在这时，霍沉舟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在死寂的走廊里嗡嗡作响，声音格外刺耳。那震动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祥的固执。
霍沉舟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缓缓松开苏念辞的手，动作略显滞涩地从大衣内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当他看清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苏念辞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穿。
是霍家私人医院，主治医师的专线。
他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划开了接听键。没有开外放，但走廊里寂静得可怕，苏念辞屏住呼吸，克洛伊和她的探员也停止了动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说。”霍沉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只有一个字。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而紧张的声音，隔着听筒听不真切，但霍沉舟脸上的血色却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森冷的青白色，手背上虬结的青筋根根暴起，像要挣破皮肤。手机坚固的金属外壳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坚硬的屏幕玻璃上，一道刺眼的裂痕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蔓延开来。
他挺拔的身形晃了一下，像一座被无形巨锤击中的山岳。那双素来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苏念辞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是恐惧，一种足以吞噬一切的、最深沉的恐惧。仿佛他脚下坚实的地面瞬间崩裂，露出了万丈深渊。
他甚至没有说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变调的、破碎的抽气声。那声音短促而痛苦，像一个溺水者最后绝望的挣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冻结。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密的针，刺穿着每个人的皮肤。
下一秒，霍沉舟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他看也没看身旁的苏念辞和国际刑警，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濒死困兽般的眼睛死死盯了一眼单向玻璃后那个佝偻的身影——那一眼，凝聚了滔天的恨意、焚心的焦灼和无尽的悲凉。然后，他迈开长腿，像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朝着走廊尽头通往地面的出口狂奔而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疯狂地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的仓惶。
“沉舟！”苏念辞的心跳几乎停止，失声惊呼，想也没想就要追上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手脚冰凉。
“苏小姐！”一只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沉稳而有力地按在了苏念辞的肩膀上，阻止了她的动作。是克洛伊·莫奈。她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决。
苏念辞猛地回头，眼中是未干的泪意和惊怒，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放开我！他父亲…”
“我理解你的心情，”克洛伊打断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苏念辞，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人心，“但你现在追上去，于事无补。霍先生需要的是医生，不是无谓的情绪宣泄。”她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有些冷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让人在慌乱中抓住浮木的力量。“而这里，”她的目光转向单向玻璃后那个瞬间抬起头、似乎被霍沉舟那绝望的一眼和仓惶离去的巨大动静惊动，正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方向的林兆远，唇边勾起一丝极冷、极锐利的弧度，“…才是我们此刻的主战场。”
克洛伊的手从苏念辞肩上移开，指向审讯室内的林兆远。她的动作利落干脆，铂金短发在顶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看到了吗？”克洛伊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寒意，“霍先生离开时的反应，是他现在最致命的破绽。林兆远这种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捕捉对手的弱点。霍先生的失控，在他眼里，就是一把递过去的刀。”
苏念辞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单向玻璃后，林兆远方才的佝偻和颓败似乎褪去了一些。他微微挺直了背脊，松弛的眼皮下，那双浑浊的老眼正死死盯着霍沉舟消失的门口方向，里面翻滚着惊疑、揣测，以及一丝丝……如同毒蛇发现猎物破绽时，那种阴冷的、重新燃起的精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相互搓动着，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扭曲弧度。
一股寒意从苏念辞的脚底瞬间窜上脊背。是的，林兆远看到了！他看到了霍沉舟的崩溃！这头垂死的老狼，嗅到了血腥味，正在重新舔舐獠牙！
“他现在一定在想，”克洛伊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丝，缠绕上苏念辞紧绷的神经，“霍震霆是不是不行了？霍沉舟是不是方寸大乱？他林兆远，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甚至…还能不能反咬一口？”她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锁定苏念辞，锐利如手术刀，“苏小姐，愤怒和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们只会让你变得和他一样，成为猎物。”
克洛伊的话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泼在苏念辞被恐惧和担忧灼烧的头顶。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汹涌的情绪被强行按捺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乱。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沉舟在为他父亲拼命，她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成为他的拖累，更不能让林兆远这个恶魔看到一丝一毫的软弱！她父母的血仇，沉舟父亲的垂危，林兆远欠下的滔天罪孽…都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去清算！
苏念辞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金属和消毒水的味道涌入肺腑，刺得生疼，却也让她翻滚的血液稍稍冷却。再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悲伤和慌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深处燃烧着幽暗的火焰，如同淬炼过的寒铁。
“我该怎么做？”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
克洛伊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很好。”她示意身边一名探员，“艾瑞克，把东西给苏小姐。”
名叫艾瑞克的高大探员立刻上前一步，递过来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放大的照片，打印在光面纸上。照片似乎是从某个隐蔽的监控探头截取的，角度刁钻，画质不算特别清晰，但足以辨认。
照片上是一个光线昏暗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阴影里。后车窗降下了一半。车窗内，一个女人微微侧着脸，似乎正低声对车外一个穿着连帽衫、压低帽檐的男人吩咐着什么。女人的面容在阴影和低像素下有些模糊，但苏念辞的瞳孔却在看清她侧脸轮廓的瞬间骤然收缩！
那流畅优美的下颌线，那即使在模糊光影中也能感受到的清冷气质…是林柔霜！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时间地点。时间赫然是在国际刑警介入、林兆远看似被完全监控的前一周！地点则是邻市一个偏僻的货运码头！
“这张照片，”克洛伊的声音在苏念辞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是我们监控林兆远外围一个可疑资金流动点时意外截获的。时间点很微妙，在林兆远看似山穷水尽、被我们盯死之前。照片里的男人，我们初步追踪，与几笔流向加勒比海离岸账户的可疑款项有关。而收款账户的最终受益人，指向一个复杂的信托结构，目前还在追查。”
苏念辞的指尖冰凉，紧紧捏着那张薄薄的照片，纸张边缘在她指腹下微微卷曲。林柔霜！那个在所有人面前扮演着幡然醒悟、甚至替苏念辞挡过枪的“忏悔者”！她竟然在暗地里，在风暴来临前，偷偷接触过可能与林兆远残余资金转移有关的人！
一股被毒蛇舔舐过脊椎的恶寒瞬间席卷了苏念辞。她想起了林柔霜在霍沉舟面前那双盈满泪水、写满悔恨的眼睛，想起了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拉着自己的手说“对不起”的样子……原来全是精心编织的戏码！这个女人从未真正悔改！她就像一条蛰伏在阴暗处的毒蛇，在父亲林兆远这棵大树看似倾倒的刹那，悄无声息地伸出信子，试图卷走最后、最致命的果实！
她是在转移林兆远最后的“火种”？还是…另有所图？那个所谓的“金库”，林柔霜又知道多少？甚至…她会不会才是真正的操盘手？
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算计瞬间充斥了苏念辞的脑海，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愤怒和恶心。林柔霜的背叛，远比林兆远赤裸裸的凶残更令人齿冷！
“探长，”苏念辞抬起头，眼中的火焰冰冷而灼人，声音异常平静，“让我进去。现在。”她扬了扬手中的照片，目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单向玻璃，牢牢钉在林兆远那张惊疑未定、正试图重新拾起信心的老脸上，“我有份‘礼物’，要亲自送给林董。关于他那位…‘好女儿’的最新动态。”
她几乎能想象，当林兆远得知他一直以为无力自保、甚至可能已经“背叛”了他的女儿，竟然在他眼皮底下，在他自以为掌控一切时，偷偷摸摸地试图转移最后的资产，会是什么表情。那将是压垮这头老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撬开他铁嘴铜牙最锋利的楔子！
克洛伊冰蓝色的眼眸与苏念辞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对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审讯室内林兆远越来越明显的、带着试探和一丝侥幸的搓手动作。
终于，克洛伊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如同寒刃出鞘。
“艾瑞克，”她侧首，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