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特使机关人带来的那枚玉牌，在黑岩城镇邪司引发了比血傀突袭还剧烈的震荡。
大司座要见林奇。
十个字，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能把金丹修士压得喘不过气。那可是镇邪司真正的最高掌权者，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修为已至化境，常年于总司秘境闭关，十年未曾亲自召见过任何外官。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黑岩城 every corner。王彪躲在自家宅院里，听着心腹的汇报，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差点把刚接好的胳膊又笑脱臼。
“哈哈哈！天助我也！大司座亲自过问！那僵尸死定了！肯定是严锋大人和周副司丞…哦不，周永那边的运作起了效果！上面要动他了！”王彪兴奋地搓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眼神炽热，“快去，给我盯死林奇！看他什么时候滚蛋！不，是看他怎么被总部来的高手押走！”
与他预想的鸡飞狗跳不同，镇邪司分部内部，气氛虽然凝重，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林奇该干嘛干嘛。
清晨，依旧用断棍敲钟，声音比往常还清脆几分。接着处理积压卷宗，速度飞快，断棍尖在纸上划拉的沙沙声就没停过，批注简洁有力——“准”、“查”、“劳动改造”。
然后带着钱宝来和几个巡夜使去新规划的“灵植培育区”视察。那片地方原本是片乱葬岗，阴气重，种啥死啥。林奇大手一挥，划给了劳动改造表现突出的几个前幽冥殿修士，让他们利用自身阴属性功法，试着培育一些只在阴煞之地生长的特殊灵植。
“大人，您看这‘阴魂菇’的长势…”一个前幽冥殿修士，如今的项目负责人，小心翼翼地指着几朵散发着幽幽蓝光、形似小伞的菌类。
林奇蹲下身（嘎吱），用断棍轻轻拨弄了一下蘑菇周围的土壤，点了点头。示意——不错，扩大种植。
钱宝来在一旁拿着小本本猛记，胖脸上又是钦佩又是担忧。钦佩的是林奇这心是真大，总部玉牌都砸脸上了，还能淡定地研究蘑菇种植。担忧的是…那可是大司座啊！这跟被董事长直接点名约谈有什么区别？还是因为疑似严重违纪！
“林老弟…”钱宝来凑近，压低声音，“那机关人说的…三日后…这眼看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您真不准备准备？”
林奇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尘土，扭头看向黑岩城中心方向——那里是传送阵所在。他摇了摇头，然后断棍指向旁边正在搭建的、用于给灵植调节光照的简易棚架，做了个“加固”的手势。
意思明确：棚子没搭好，没空。
钱宝来：“……” 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回到镇邪司，发现门口杵着两个生面孔。穿着总部的制式服装，气息沉稳，眼神锐利，一看就是高手。见到林奇回来，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林代司丞，我二人奉严巡查使之命，特来‘协助’您处理交接事宜，并‘护送’您前往总部。”
话说得客气，但那“协助”和“护送”咬得格外重，监视和押送的意味毫不掩饰。
林奇脚步没停，仿佛没看见这两人，径直往里走。
那两个总部使者脸色一沉，身形一动，就要阻拦。
“锵！”
冷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怀抱长剑，清冷的眼神扫过那两人，虽未出鞘，但那股剑意已然锁定。
两个总部使者动作一僵，脸色难看。他们认得冷月，知道这女人不好惹。
林奇就这么咚咚咚地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其中一人忍不住提高音量：“林奇！大司座召见，你敢抗命？！”
林奇已经走到院中，闻言停下脚步，缓缓转身。他从怀里掏出那枚代理司丞的令牌，用指关节“铛铛”敲了两下，然后指向那两人，又指了指大门外，最后摆了摆手。
滚蛋。别妨碍老子办公。
那两人气得脸色铁青，但在冷月冰冷的注视下，终究没敢硬闯，悻悻退到门外，如同两尊门神，只是这“神”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一幕被不少有心人看在眼里，消息迅速传开。
“狂妄！太狂妄了！”王彪听到汇报，又是狠狠一拍桌子，“连总部特使都敢拒之门外！他以为他是谁？这下不用我们动手，他就死定了！”
周永（前周副司丞）在自己被查封的府邸内，听着管家的低声禀报，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自作孽，不可活。大司座最厌烦的就是这种不服管束、拥兵自重的下属。林奇…你蹦跶不了多久了。”
所有人都觉得林奇在作死，在疯狂试探总部的底线。
第三天，清晨。
整个黑岩城的目光都聚焦在镇邪司分部。
那艘来自总部的华丽飞舟已经悬浮在城门外上空，流线型的舟身闪耀着灵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天吃瘪的两个总部使者早早就在分部大门外等候，脸色比昨天更臭。
机关人没有出现，似乎在飞舟上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日上三竿。
林奇没出来。
他正在演武场，验收墨渊对防御大阵的最新改良成果。
墨渊，就是那个劳动改造中表现突出、前幽冥殿的阵法师。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巡夜使备用服饰（暂时没级别），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专注有光。他指着地面上几个新嵌入的、闪烁着微光的符文节点，向林奇解释：
“大人，按您的意思，将‘聚阴’与‘磐石’阵眼耦合，引地脉阴煞为辅，不仅防御力提升三成，能耗反而降低两成。只是…对主阵材的阴铁石品质要求更高…”
林奇蹲在地上，歪着脑袋（嘎吱）看着那复杂的符文线路，时不时用断棍点一下某个节点，墨渊立刻心领神会，解释其作用和原理。
钱宝来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看看天色，又看看城外那若隐若现的飞舟影子，冷汗直流。祖宗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研究阵法呢！总部飞舟等着呢！大司座等着呢！
终于，林奇似乎满意了，站起身，对墨渊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把人拍散架）。墨渊受宠若惊，激动地躬身。
然后，林奇才在钱宝来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朝着分部大门走去。
门口两个总部使者见到他出来，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林代司丞，飞舟已等候多时，请…”
林奇看都没看他们，目光落在钱宝来身上，做了个“拿东西”的手势。
钱宝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屁颠屁颠跑去书房，抱来厚厚一摞卷宗——那是林奇上任以来所有的改革纪要、功绩报表、物资清单，还有那本被翻得有些毛边的《镇邪司规章》。
林奇接过卷宗，掂量了一下，这才迈开步子，朝着城外走去。
那两个总部使者赶紧一左一右“护卫”在旁，生怕他跑了。
城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和修士，议论纷纷。
“那就是林僵尸？看着是挺唬人…”
“听说大司座要见他？是福是祸啊？”
“我看悬，闹出这么大动静，总部能轻饶了他？”
“可他确实干了实事啊，咱们黑岩城比以前安稳多了…”
林奇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飞舟下方。
飞舟垂下一道柔和的光梯。
就在他准备踏上光梯时，突然停下，转身。
他看向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曾经被他从幽冥殿救出来、后来自愿留在黑岩城帮忙的修士，还有几个在劳动改造中表现良好、已经获得部分自由的前邪修。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举起手中的断棍，对着他们，然后指向城内的方向，重重一顿。
守好家。
众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个汉子眼眶都有些发红，用力点头。
做完这一切，林奇才转身，踏着光梯，沉稳地走上飞舟。那两个总部使者紧随其后。
飞舟灵光一闪，瞬间加速，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
飞舟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装饰奢华而不失庄重，灵气浓郁。
机关人站在主舱内，金属面孔毫无波动：“林代司丞，请随我来，大司座在静室等候。”
林奇抱着那摞快把他脸都挡住的卷宗，跟着机关人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扇古朴的木门前。
机关人推开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奇迈步而入。
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
静室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蒲团。一个穿着朴素灰袍、身形瘦削、面容普通的老者，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海。
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没有任何迫人的威压，就像个寻常的邻家老翁。
但林奇怀里的令牌，在这一刻却骤然变得冰凉！不是以往的灼热，而是一种仿佛遇到天敌般的、极致的寒冷！连指骨上的骨戒，都传来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警惕意念！
这老者，就是镇邪司的擎天巨柱，大司座——苏道衡。
苏道衡没有转身，苍老平和的声音在静室内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比严锋的疾言厉色更让人心悸：
“林奇？一具开了灵智，懂得规矩，还会搞‘劳动改造’的僵尸……有点意思。”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落在林奇身上，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本质。
“说说看吧。伏龙山脉的传承，幽冥殿的覆灭，黑岩城的改制……还有你身上那块‘九幽令’，和那枚‘玄冥骨戒’。”苏道衡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林奇的心头（如果僵尸有的话），“严锋说你桀骜不驯，王家告你勾结邪祟，周永参你滥用职权……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他没有问“是不是”，直接点出了最核心的秘密和所有的指控。
压力如山。
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金丹修士，在这位老者面前，恐怕早已汗流浃背，心神失守。
林奇沉默着，将怀里那厚厚一摞卷宗，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没有试图用纸笔“说话”，也没有任何夸张的肢体动作。
他只是抬起手，用那根陪伴他许久的断棍，在那摞卷宗最上面，轻轻点了点。
然后，他后退半步，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僵尸特有的僵硬。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功过是非，都在这里。
按流程，看报告。
苏道衡看着他这番举动，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他目光扫过那摞卷宗，又看向林奇那平静燃烧的鬼火眼眸，以及他手中那根看似破烂、实则内蕴灵光的断棍。
静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飞舟破空的微弱呼啸声从窗外传来。
许久，苏道衡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
“好一个‘按流程办事’。”他踱步到桌前，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关于醉仙草种植收益的报告翻看着，“用幽冥殿的资源，种丹霞阁需要的药，养活黑岩城一城的人，还能充盈库房……这账算得，比总部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明白。”
他又拿起一份劳动改造人员的思想动态评估，看着上面那些“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按了手印的保证书，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劳动改造……管饭……”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有些奇异，“让他们自己创造价值，自己养活自己，还能抵消罪孽……这法子，倒是……嗯，挺节约成本。”
他没有再看林奇，而是慢悠悠地一份份翻阅着那些卷宗，看到某些关键处，还会停顿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林奇就站在那里，像一尊真正的金属雕像，一动不动。只有眼眶里的鬼火，随着苏道衡翻动卷宗的动作，偶尔轻微地跳动一下。
终于，苏道衡放下了最后一份卷宗，那是关于改良弩箭和阵法的技术说明附图。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林奇，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深处似乎多了一点什么。
“功是功，过是过。”苏道衡缓缓道，“你擅改规制，确实有错。但你扫清邪祟，安定一方，充盈府库，亦是事实。至于九幽令和玄冥骨戒……”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奇的胸膛，看到了那枚冰凉的令牌和指骨上的戒指。
“机缘巧合，也是天命所归。镇邪司要的是能镇邪安民的人，不是纠结出身来历的迂腐之辈。”
他话锋一转：“不过，总部有总部的规矩，王家和周永那边的弹劾，也需要有个交代。”
林奇依旧沉默，静待下文。
苏道衡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这样吧，”他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没入林奇腰间的代理司丞令牌，“黑岩城代司丞一职，予你转正。但总部需派驻监察使一员，‘协助’你处理事务。”
“另外，伏龙山脉幽冥殿总坛线索，由你负责继续追查。半年之内，我要看到结果。功成，前尘旧账，一笔勾销。失败……”
苏道衡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说完，他不再看林奇，转身重新望向窗外的云海，挥了挥手。
“去吧。飞舟会送你回黑岩城。监察使不日抵达。”
送客之意明显。
林奇弯腰，抱起桌上那摞卷宗，对着苏道衡的背影，再次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迈着依旧沉稳的步子，走出了静室。
门关上。
苏道衡望着云海，良久，才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僵尸……劳动改造……按流程办事……嘿，这潭死水，说不定真能被这愣头青搅活几分？”
他摇了摇头，失笑。
“就是这‘降神’的方式，也太‘合规’了点。”
……
飞舟在黑岩城上空再次出现，缓缓降落。
城门口，无数人翘首以盼。
当人们看到林奇抱着那摞卷宗，完好无损地、自己从飞舟上走下来时，整个城门区域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他没事？！
他竟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看那样子，不像是被押解，倒像是…出差归来？
王彪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周永派来的眼线更是目瞪口呆，掉头就跑回去报信。
钱宝来带着一众巡夜使冲上前，看着林奇，激动得语无伦次：“林…林大人！您…您回来了？！大司座他…”
林奇把卷宗塞到钱宝来怀里，差点把钱胖子压趴下。
他抬头，看了看黑岩城熟悉的天空，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或惊喜、或敬畏、或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那枚已经悄然变成正式司丞制式的令牌。
然后，他拎起断棍，迈开脚步。
咚、咚、咚…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镇邪司分部而去。
只是这一次，那脚步声里，似乎少了些沉重，多了些…理直气壮？
僵尸司丞的“合规”降神，结束。
接下来，该处理积压的公务，以及…迎接那位即将到来的“监察使”了。
这班，还得继续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