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余温,像是一场盛大幻梦的最后余烬,被晚风一丝丝吹散。
忆魂莲的花瓣彻底落尽,化作尘埃,仿佛从未绽放过。
安静跪坐在原地,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掌心那一点属于凌子风的温热,已经和她自己的体温混淆不清,再也无法分辨。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微弱、稚嫩如蚊蚋的呢喃,毫无征兆地钻入她的耳蜗。
“……救我……”
这声音不是凌子风。
安静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因惊骇而收缩。
她循着那股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源头望去,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苏妤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像一具被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向祭坛边缘一堵凭空出现的黑色岩壁。
那堵墙壁的出现本身就违反了常理,它突兀地耸立在沙地之上,仿佛从地狱深处生长出的肿瘤。
墙体非石非土,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角质,像是无数血液层层凝固后形成的血痂,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挣扎的人脸轮廓,无声地嘶吼着。
苏妤的脚步停在了墙前,她神情木然,双目失焦,缓缓抬起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血痂墙体的瞬间,她嘴唇翕动,用一种不属于自己的、苍老而沙哑的语调喃喃自语:“爹……瘸了腿,可我不想你再瘸了命……”
那是赵瘸子父亲临终前的遗言!
安静头皮一阵发麻,这堵墙在读取苏妤最深刻的记忆!
她想也不想地冲上前,试图将苏妤拉回来,可身体刚靠近苏妤周身一尺,一股冰冷而粘稠的力场便轰然爆发,将她狠狠弹开,摔倒在沙地上。
墙体表面,那些扭曲的人脸开始像水波一样蠕动起来,一幅清晰的画面浮现而出:是那个引她们进村的老引,他正跪在地上,对着一个看不清的影子疯狂叩首,神情充满了恐惧与乞求。
画面一闪而过,墙根的一道裂缝中,一只通体漆黑、形似老鼠的生物钻了出来。
那东西没有眼睛,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大嘴,它迅速爬到苏妤脚边,张口啃噬她的鞋带,口中发出的,竟是婴儿啼哭般尖锐凄厉的鸣叫。
回声鼠!以记忆为食的邪物!
同一时间,蛰伏于阴影层中的凌子风残影剧烈震荡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苏妤的生命波动正像被戳破的水袋,通过她与墙体接触的指尖,源源不断地被吸入那片不祥的黑暗之中。
“来不及了。”梦守人虚幻的身影在他意识中低语,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这是‘哭丧墙’,吃记忆,也吃命。她心里有缺口,墙闻到了味道。一旦她的记忆被彻底抽干,灵魂就会被塑成新的‘灯娘’,永世困于墙内,成为守门的傀儡。到那时,她便再也不会笑了。”
灯娘!
凌子风的残念仿佛被尖针刺穿,剧痛让他几乎溃散。
他用尽最后的意志,狠狠咬破虚幻的舌尖,以极致的痛苦强行凝聚精神,催动所剩无几的执念之力,将“破妄之形”强行附着在不远处一具断声者的残影之上。
沙地上,那具残影僵硬地动了起来,用手指划出几个大字:“血引墙开,三息裂隙。”
写完这行字,凌子风的残念便如一道逆流的闪电,悍然撞向哭丧墙庞大而混乱的意识流。
他要窥探这堵墙的核心!
无数破碎的记忆洪流瞬间将他淹没,那是无数被吞噬者的哀嚎与绝望。
他强忍着被撕裂的痛苦,在记忆的漩涡中疯狂搜寻。
终于,他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节点——他的母亲。
画面中,年轻的母亲跪在一座与此地极其相似的祭坛前,神情决绝地将一本厚重的古籍投入火盆。
熊熊火焰舔舐着书页,封面上四个古老的篆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凌氏血契”。
就在凌子风的残念触及这片记忆的刹那,现实中的哭丧墙表面骤然渗出鲜血,那些扭曲的人脸痛苦地张大了嘴。
墙体中央,一张模糊而悲伤的女性面容缓缓浮现,正是凌子风的母亲!
一个冰冷、怨毒的女声从墙体深处传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她身无垢,你心已污!凌家的罪,凭什么由你来赎?唯有这般纯净的魂魄,才能承载守门人的宏愿!”
话音未落,苏妤的身体竟缓缓离地升起,一股柔和却不祥的光芒将她笼罩。
她的手腕上,一条由光点组成的锁链雏形正在快速凝结,那形态,竟与柳梦璃手腕上的光链有七分相似!
“灯娘”的化形开始了!
“不!”安静嘶吼着扑上前,死死抱住苏妤悬在半空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她不是什么容器!她叫苏妤!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墙面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幻影浮现出来,她伸出虚幻的手,轻抚着苏妤苍白的脸颊,眼中满是悲悯与恐惧:“姐姐,别进去……里面好黑,好黑啊……”
是墙语儿!
凌子风的残影已濒临极限,他不再犹豫,将自己最后的执念尽数引爆,强行把“破妄之形”与“破妄之渊”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叠加在一起!
他的身影瞬间变得极度虚幻,如一缕青烟,竟硬生生穿入了哭丧墙的表层!
视野所及,是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风暴,每一片都锋利如刀,疯狂切割着他的残念。
他无视了这一切,精准地锁定了那片属于母亲的记忆节点,以自身血脉的残念强行引动共鸣!
“开!”
三息之内,必须制造出裂隙!
裂隙应声而开的瞬间,凌子风强行凝聚出半实体的躯干,右手并指如刀,在左手手掌上狠狠一划!
虚幻的鲜血滴落,精准地渗入墙体那道因记忆共鸣而产生的微小裂缝之中。
刹那间,血珠之中,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如活物般游走而出,沿着裂缝疯狂蔓延。
哭丧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那些扭曲的人脸瞬间崩解消散,整堵墙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回地下。
束缚着苏妤的力量骤然消失,她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被早已准备好的安静稳稳接在怀里。
尘埃落定。
凌子风半透明的身影静静立在墙体消失的地方,左耳耳垂,一滴殷红的鲜血缓缓滑落,滴在沙地上。
血珠并未渗入沙土,而是悬浮着,内部同样有微小的金色符文在缓缓流转。
就在那岩壁彻底退入地底的最后一刻,沙地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熟悉而温柔的笔迹——“子风,活下去。”
是母亲的字!
凌子风怔住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行字迹。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触及沙土,一个冰冷的声音便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丝嘲弄与诅咒。
“你以为你救了她?你错了。你的血已经成了她的引路石,她的记忆里,已经刻下了你的死期。”
风声呼啸而过,吹散了那行字迹。
风中,仿佛还残留着墙语儿最后一声若有若无的低语。
“哥哥……你回来了吗?”
凌子风缓缓收回手,望向被黑暗笼罩的远方,那双虚幻的眼眸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某个存在,又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这次,我不再逃。”
怀中,苏妤的呼吸虽然平稳,但眉头却紧紧蹙起,仿佛正深陷于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地扣住了一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的、冰凉坚硬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