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把淬了霜的刀,割开丹狱的阴湿雾气。
林野藏在主炉顶端的阴影里,三十六枚逆流铜钉在掌心烙出红痕——那是他用道禁反制逆推丹道规则时,被阵纹反噬的印记。
药婆婆的咒语像毒蛇信子般钻进他耳朵:“以废脉之血,引通玄之气,九转成丹,大道可期!”
铁鼻的喉结剧烈滚动,被押着的手腕在青石板上擦出血痕。
他望着炉口翻涌的紫焰,突然扯着嗓子喊:“林兄弟!那炉心……有个小女娃的声音!”林野的瞳孔猛地收缩——三天前他替铁鼻治刀伤时,这汉子还只会憨笑说“矿洞的耗子都比我精”,此刻却用最后的力气给他递信。
地底传来细微的“咔嗒”声。
林野顺着声源望去,只见白骨判的人骨笔悬在生死簿“铁鼻”二字上方,笔尖凝着半滴黑墨。
那守狱人枯瘦的指节微微发颤,喉间溢出蚊鸣般的低语:“这名字……不该在这里。”
“不该?”药婆婆的笑声突然拔高,匕首尖在铁鼻心口压出血珠,“废脉者的命,本就是丹炉里的炭!”她腰间的丹囊无风自动,十二枚半成品通玄丹在囊内撞出闷响——这是她用三百四十一条命炼了三年的“大道基石”。
林野的指甲几乎要戳穿掌心,他能看见铁鼻脖颈上的勒痕正渗出黑血,那是被丹毒侵蚀的征兆。
“可你们炼的不是丹,是人命!”
一声带着哭腔的呐喊撕裂咒文。
青蚨娘不知何时冲出了跪在丹狱角落的废脉者队列,她怀里紧抱着的阴纹帛被月光映得发红,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林野瞬间想起三日前,这婢女蹲在柴房里抄名单的模样——她蘸着自己的血改最后一个名字,说“我娘叫陈阿菊,不该是‘无名氏’”。
药婆婆的丹瞳骤然收缩成针尖。
她抬手一拂,袖中飞出三缕青雾——那是用百年毒蟾内丹炼的“蚀骨散”。
青蚨娘躲不开,呛咳着踉跄两步,胸前的阴纹帛却举得更高:“我记了三百四十一人!阿公、阿姐、小豆子……”她的话被血沫打断,可手还是用尽最后力气一扬,帛卷“唰”地扎进主炉的返气口。
逆炼阵的第一环突然亮起。
林野看见火焰顺着浊气道窜上地面,那些被丹砂写就的名字在火中浮起,像一群挣脱枷锁的魂灵。
孩童的笑声、妇人的啜泣、老者的叹息混作一团,撞得天珠在他怀中嗡嗡作响。
“谁动了炉基?!”药婆婆转身时带翻了丹案,玉瓶瓷罐碎了满地。
她盯着主炉疯狂跳动的火舌,终于察觉不对——本该顺着丹道流转的药气,此刻正顺着返气脉倒灌!
三十六座副炉同时发出闷吼,原本用来温养丹胚的文火,竟化作逆焰倒冲炉底!
“铜心儿!”林野脱口而出。
他看见主炉心那团若有若无的光团突然凝实,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从火里坐起来。
她空着的胸腔里,幽蓝的火焰正“噼啪”作响——那是三天前他替她收敛骸骨时,在肋骨间发现的“丹灵火种”。
小女娃歪着头笑,哼起那首在丹狱里传了三年的童谣:“丹炉热,丹火烫,阿娘的手,凉又凉……”
“不!”药婆婆终于慌了。
她扑向主炉,却见铜心儿的残魂化作一道蓝光,直撞向炉心的丹胚。
“轰”地一声,九转通玄炉像被巨锤砸中的瓷器,无数未成型的通玄丹带着血珠炸向四方。
林野本能地用星轨镐残柄护住头脸,再睁眼时,药婆婆已瘫坐在地。
她的皮肤正在龟裂,黑血从每道裂缝里渗出来。
原本红润的面容迅速干瘪,发间的玉簪“当啷”坠地——那里面封存的不是香料,是被她炼成人彘的丹童怨气。
“反噬……怎么会反噬?”她颤抖着去摸腰间的丹囊,却只抓出一把药渣。
最后一缕丹气从她口中逸出时,整个人“噗”地坍缩成一具裹着人皮的药渣。
“铁鼻!”林野从炉顶跃下,星轨镐残柄在锁链上一磕——这柄断镐是他用三个月矿渣磨出来的,此刻竟迸出火星。
铁鼻的锁链“哗啦”落地,他扑过去抱住林野:“兄弟,我就知道你能行!”
“所有活着的,跟我走!”林野反手拽起离他最近的老矿工,指尖按在主炉阵眼上。
道禁反制的咒文在他识海流转,灰扑扑的炉壁突然震出裂纹——这是他三天前用矿灰混着自己的血,偷偷涂在砖缝里的“地道引”。
“轰”地一声,半面铜墙轰然倒塌,露出一条铺满矿车轨道的暗道。
废脉者们的哭嚎混着笑声涌进地道。
有人跪在地上捧起一把带着焦痕的泥土,有人把额头抵在林野背上哭,还有个小丫头举着从废墟里捡的发带——那是青蚨娘的,染着血却还沾着半朵绢花。
林野扫过人群,突然顿住脚步。
青蚨娘躺在丹狱中央,胸口的阴纹帛还在冒烟。
她的手仍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指甲缝里全是血。
林野蹲下身,用星轨镐残柄轻轻合上她的眼:“你记的名字,都烧给天看了。”
“今日……我不记了。”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骨判站在生死簿前,人骨笔被他折成两截。
那本染满血污的簿子正被逆焰舔舐,“铁鼻”二字最先卷进火里,接着是“陈阿菊”“小豆子”……最后一页翻过时,林野看见簿底用金漆写着“丹狱三百四十一人”,此刻正随着纸灰飘向夜空。
天珠在林野怀中炸响。
金纹从星轨镐残柄中涌出,缠绕着他的手腕、脖颈,最后没入眉心。
三百四十一道低语在他耳边汇聚成火,烫得他眼眶发酸。
林野站在主炉残骸前,望着火星子窜上夜空,像极了矿难那天他看见的流星。
他摸了摸胸口的天珠,突然想起三日前在柴房,青蚨娘指着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说:“阿童娘等他回家吃饭,等了三年。”
“阿童,你娘等的饭,该热了。”他对着山外方向轻声说。
远处,守碑老者点燃一炷无名香。
灰烬刚飘起半寸,突然像被什么托着,轻轻打了个旋。
风里传来极轻的一声“在”,混着焦糊的丹香,飘进了仍在燃烧的丹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