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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的手还插在土里,指尖暖暖的,像被太阳晒过一样。他低头看着水里的倒影,那是他自己。他很年轻,但眼神很累,眉头一直皱着。他的眼睛很深,里面有一点点光,一闪一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醒过来。

赵铁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刚才那个仪式让他很累,头上全是汗,混着泥,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印子。他的手不停地敲膝盖,节奏乱七八糟。他知道,自己变了。

他不再是只会开拖拉机、修水渠的农民了。现在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地,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着他。泥土有多湿,树根在呼吸,地下水怎么流,他都能知道。他甚至能“听”到蚯蚓翻身,“看”到地下的菌丝慢慢爬。

可这力量来得太突然,也太重。他想起昨晚爷爷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声音很小但很坚定:“铁柱啊,咱们老陈家的地脉,不是谁都能碰的……你要是接了这担子,就得扛一辈子。”他当时以为爷爷糊涂了,可今天天没亮,他就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拉到了这片山坡。

周映荷闭着眼,手贴在地上,很安静。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细却有力的手臂。她的手指张开,细细的银丝从指缝钻出来,悄悄扎进土里,连上地下的菌丝网。

这些菌丝像大地的神经,连着整座山。树、草、泥土、矿脉,都被它们连在一起。而周映荷,就像这个网络的中心。她从小就能“听”到植物说话。五岁那年,她种了一棵桃树苗,梦见它说冷,第二天果然发现根冻伤了。妈妈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只是想象力丰富。后来村里老人告诉她:“你是‘地语者’,祖上三代才出一个。”

她不信,直到十六岁那年暴雨引发山洪,她在梦里看到一棵老樟树的根断了,醒来就跑去叫人撤离,救了半个村子。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小看她的话。

现在,她在用心感受土地的变化。菌丝传来很多信息,有的地方很热,有的地方很冷。这不是自然现象,是有人在干扰。

突然,陈砚皱起眉。

胸口猛地一烫,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片贴在他心口。那是他藏在怀里的旧本子——祖上传下来的残卷,纸发黄,边角焦黑,上面画着没人看得懂的图案。平时它是凉的,只有地下有大事时才会发热。

可这次不一样。

不是警告,也不是指引,而是一种拉扯感。好像地底下有只手,在拽他,想把他拉下去。

他攥紧拳头,泥土被捏成块,指甲缝里全是泥。

“不对。”他低声说。

赵铁柱立刻抬头:“怎么了?”

“田里出事了。”陈砚站起来就往山下跑,脚步踩在泥地上,溅起水花。

两人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周映荷一边跑一边把菌丝探进地面,比人还快。她能感觉到几十米内的土有没有裂,根有没有断,水往哪流。

三分钟后,他们到了陈家的试验田。

眼前的景象让人心慌。

稻叶卷曲,尖端发黄,像被火烧过。再往里走,几株秧苗倒在地上,叶子垂着,像死掉的蝴蝶。更奇怪的是,泥土干得裂开了缝,像蜘蛛网。

这不该发生!昨晚刚下过大雨,田里应该很湿才对,怎么会这么干?

“我没碰!”赵铁柱急了,声音发抖,“我连田都没进!”

陈砚蹲下来,伸手插进泥里,闭眼感受。一瞬间,脑子里涌进很多画面:东南坡积水严重,三条主沟堵死了,二十亩梯田快被冲垮;西沟水流变慢,泥沙越堆越多;北岭的菌丝核心区域温度升高,像缺氧了……

信息太多太乱,像电视信号不好时的画面,断断续续。

更可怕的是,这些混乱的情绪……是从他自己身上来的。

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是我太慌了。”他说,声音冷静下来,“我一急,心乱了,地也就跟着乱。”

周映荷蹲下,指尖碰了碰一片枯叶,一缕菌丝滑进土里,快速往下探。一会儿后,她抬头,眼神清亮:“水脉在抖。西沟的水量少了四成,泥沙翻倍。这不是自然变化,是被人的情绪影响了。”

赵铁柱脸色变了:“你是说……我想多了,渠就断了?”

“不只是你。”周映荷看向陈砚,“我们三个刚签了契约,身体连上了地脉,但现在还不稳。心一乱,土地就会反应。你焦虑,水就堵;你生气,土就裂;你害怕,苗就死。”

陈砚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残卷,贴在胸口,深深吸气,慢慢吐出来。他想起爷爷说过:“种田先定神,人稳了,苗才肯长。”以前每到春播,爷爷都要在田头坐半个时辰,不做事,就看看天,听听风,等心静下来才动手。

他不再强迫自己看清地底的情况,而是放空脑子,只想那些温暖的事:小时候光脚踩田埂的感觉,夏天的蝉鸣,秋天的稻香,冬天雪盖大地的安静……

那些回忆像温水一样流进心里,赶走了烦躁。

半分钟后,残卷不烫了,纹路也安静了。他再看那片稻叶,原本枯黄的边缘开始变绿,叶片慢慢展开,像活了过来。

“有用。”他嘴角动了动。

赵铁柱学他坐下,双手插进渠边的泥里,咬牙压住心里的烦。他知道农机站被断供的事还没解决,也知道父亲临终前说“宁可旱死也不抢陈家水”现在成了笑话。但他现在不能想这些。

他闭上眼,一遍遍默念:“水流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催你,也不拦你。”

渠水渐渐回升,泥底重新被水盖住。

三人静静地坐着,呼吸慢慢同步,心跳也变得平稳,像变成了一体。

周映荷睁开眼,轻声说:“能力不是工具,它是回应。我们给什么,地就还什么。”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轰——

声音不大,但顺着地面传过来,震得膝盖发麻。三人同时抬头,看向东岭坡脚。那里本来是荒地,没人去,现在却冒起一小团灰烟,在晨雾中特别显眼。

陈砚立刻把残卷贴在地上,闭眼感应。纸上浮现出纹路,像活的一样动,勾勒出地形图。图像指向爆炸点周围三个隐蔽位置,都有金属埋着,不到两尺深,明显是临时放的。

“还有三处炸药没炸。”他说,声音低沉。

周映荷已经把菌丝全力探出去。几十米外的地底下,热气还没散,硝烟混着铁锈味渗进土层。她眉头越皱越紧:“不是普通的爆破。他们在找东西,挖得很浅,方向乱,像是在搜某个地方。”

赵铁柱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泥:“我去开拖拉机,先把人拦住。”

“别!”陈砚一把拉住他,“你现在情绪不稳,开农机只会让水更乱。刚才渠崩就是教训。你一激动,控制不了机器,反而会破坏灌溉系统。”

“那你让我干看着?”赵铁柱声音提高,眼里冒火,“他们要是炸了菌丛,整个地脉网都要瘫!到时候别说种田,全镇都要遭殃!”

“所以我们得一起看。”陈砚盯着他,目光坚定,“一个人看,会带偏情绪。三个人一起感知,才能稳住地脉,看清真相。”

周映荷点头,盘腿坐下,双手插进泥土。她引导菌丝深入网络,把画面投向山坳中央的水洼。水面轻轻晃动,浮现出东岭坡脚的情景:三个穿黑衣服的人蹲在坡底,一个拿着金属探测仪,屏幕闪红光;一个用铁锹快速翻土;第三个抱着灰色背包,正往地上埋小型炸药,引线连着遥控器。

镜头随着菌丝移动,聚焦在探测仪屏幕上——信号最强的地方在一处石缝附近,那儿土色更深,隐约透出一点暗蓝色的光,像是某种矿物,或者生物组织在发光。

“目标很明确。”周映荷说,“他们知道菌王就在下面。”

赵铁柱盯着水面,拳头捏得咯咯响。他想冲过去,砸了探测仪,赶走这些人。可他刚一动念头,身边的水渠就开始晃荡,泥沙翻滚,眼看又要决堤。

陈砚按住他肩膀:“你现在不能冲动。你一急,地就乱,菌丝信号也会断。我们必须冷静,先搞清楚他们的下一步。”

“那你说怎么办?”赵铁柱压着怒气,声音沙哑,“等他们把炸药全埋好?等他们挖走菌王?然后跪着求他们还回来?”

“我们共感。”陈砚伸出手,掌心朝上,“像刚才那样调息,把感知连起来。你负责水利走向,周映荷追踪菌丝,我用残卷定位炸药点。我们不是一个人在看,是地脉在帮我们看。”

赵铁柱盯着他,额头青筋跳了一下。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三人必须完全信任彼此,共享意识,哪怕有一点杂念,都会反噬自己。这操作很危险,搞不好会精神崩溃,甚至迷失在地脉里。

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终于,他抬起手,重重拍在陈砚掌心。

周映荷也把手覆了上来。

三人围成一圈,手叠在一起,另一只手同时插进泥土。残卷贴在陈砚胸前,微微发烫。菌丝如网铺开,水脉如弦绷紧。意识沉入地底,画面越来越清晰:三枚未爆炸药的位置、入侵者的路线、菌王所在的石缝结构、地下菌丝主干分布图……

一切,尽收眼底。

就在这时,水面投影中的黑衣人突然抬头,看向山坳方向。

他摘下耳机,低声说了句什么,另外两人立刻停下动作,迅速收拾设备。抱背包的人蹲下,按下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

陈砚瞳孔一缩。

残卷瞬间滚烫,纹路疯狂跳动,指向东南侧一处岩缝——第二波炸药,已经激活!

“他们要引爆备用点了!”陈砚低吼,“想切断菌丝主干,逼我们现身!”

“来不及跑了。”周映荷闭眼急道,“我能延缓引爆,但只能撑三十秒。”

“那就三十秒内解决。”赵铁柱咬牙,“告诉我哪里最脆弱。”

“西南角,第三条支脉交汇处。”周映荷声音发颤,“那里一断,整片菌网都会崩塌。”

陈砚猛地撕开衣领,把残卷直接贴在胸口皮肤上,任由高温灼痛刺激神经。他集中全部意志,通过契约之力逆向注入地脉,试图干扰炸药的电子信号。与此同时,赵铁柱双手猛插泥土,调动水脉冲击岩缝,制造局部塌方隔绝爆炸冲击;周映荷则指挥菌丝缠绕引线,强行阻断电流。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秒,两秒……十秒……

菌丝一根根断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琴弦崩断。赵铁柱额头暴起青筋,鼻子里渗出血丝。陈砚喉咙发甜,差点吐出来。

第二十五秒,引信熄灭。

第三十秒,危机解除。

三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汗水湿透衣服。残卷冷却下来,菌丝收回体内,水渠恢复流动,稻田重新焕发生机。

过了好久,赵铁柱艰难开口:“他们……为什么要找菌王?”

“因为它不只是植物。”周映荷虚弱地说,“它是活的数据库,存着上百年的气候、土壤、作物数据。谁拿到它,谁就能掌控这片土地的未来。”

陈砚望着远方,眼神深邃:“他们不会放弃的。今晚,还会再来。”

“那就等着。”赵铁柱抹了把鼻血,咧嘴一笑,“这次,换我们设陷阱。”

风吹过稻田,新绿摇曳,像大地在低语。

而在这一片沉默的土地之下,一场关于守护与生存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太阳渐渐西斜,山影拉长,村庄的炊烟升起。可三人谁也没回家。他们在田边搭了个简易棚子,用竹竿和塑料布遮风挡雨。陈砚拿出残卷摊在地上,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研究上面的符号。那些扭曲的线条似乎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关于百年前的大旱,关于一位以身饲地的老农,关于一颗沉睡于岩层之下的“心”。

“你们看这个符号。”他指着卷轴边缘的一个螺旋纹,“我在村志里见过类似的图腾,说是‘地心之眼’,传说能联通万物命脉。也许菌王,就是它的化身。”

周映荷凑近看了看,忽然指尖一颤:“这个纹路……和菌丝网络的拓扑结构一模一样。”

赵铁柱听得一头雾水,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他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标记出今天发现的所有异常点。“你们看,这几个坐标连起来……是个三角形,中心正好是东岭坡脚。”

“人为的?”周映荷问。

“不一定。”陈砚摇头,“更像是某种规律,像是大地本身的节律。”

夜幕降临,星河横贯天际。三人轮流值守,不敢合眼。午夜时分,周映荷忽然睁眼,整个人僵住。

“来了。”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抬手指向东南方向。那边的树林边缘,几点红光悄然亮起,像是萤火,却又整齐划一。

陈砚立即取出残卷,贴地感应。这一次,他不再被动接收信息,而是主动释放一丝意念,顺着地脉扩散出去。刹那间,他的意识仿佛升到高空,俯瞰整座山谷——那三点红光,竟是三台远程操控的无人机,正沿着预设路线低空飞行,扫描地下信号。

“他们在测绘。”赵铁柱咬牙,“准备下次精准打击。”

“不。”周映荷轻声道,“他们在唤醒什么东西。”

她闭上眼,菌丝再次延伸。这一次,她触碰到一种陌生的频率——低沉、规律、带着机械般的节奏,与自然的生命律动完全不同。那是人工植入的信号,正在尝试对接地下的菌丝网络。

“有人想驯化它。”她说,“不是为了破坏,是为了控制。”

陈砚猛地站起身:“那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反噬。”

他盘膝而坐,将残卷置于膝上,双手结印,口中默念一段古老的咒语——那是他幼时从爷爷口中听来的片段,从未实践过。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残卷骤然发光,一道金线从纸面射出,直插入土。

大地微微震动。

菌丝网络开始自主调整,像一支苏醒的军队,悄然改变路径,将外来信号引入死区。无人机的红光开始闪烁不定,随后一台接一台坠落林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赢了?”赵铁柱问。

“只是第一轮。”陈砚收起残卷,神色凝重,“真正的对手,还没露面。”

远处,一辆黑色越野车悄然驶离山路,车灯熄灭,融入夜色。副驾上,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摘下耳机,低声汇报:“信号丢失,计划延迟。”

驾驶座上的男人冷笑:“无妨。他们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菌王,迟早是我的。”

车内,一份文件静静摊开,标题赫然写着:【生态调控项目·一级机密】。

而在山村深处,三位年轻人围坐在篝火旁,手中握着泥土、菌丝与古卷。

他们不知道未来有多险恶,但他们知道——这片土地,值得用命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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