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他觉得高育良这是在拖延，在给他上眼药。
高育良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
“至于退耕还林，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我更是百分之百支持。”
“可问题是，那些靠着几亩薄田活了一辈子的农民，地没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补偿款怎么发？发多少才够？他们的安置问题怎么解决？后续的生计如何保障？”
“这些问题，都需要真金白银，需要周密的计划，需要我们拿出实实在在的章程来。”
“我的意见是，可以先在少数几个县，选取一两个乡镇，作为试点中的试点。”
“我们先把章程制定好，把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清楚，把预案都做好。”
“小范围试行一下，看看效果。如果成功了，再逐步向全省推广。”
高育良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不再言语。
他这番话，既没有直接拒绝杨仲文的计划，又给沙瑞金的狂热踩了一脚刹车。
他把一个省长该有的稳重和担当，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盲从，不冒进。
祁同伟在心里为自己的老师竖起了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这手太极推手，玩得是炉火纯青。
既表明了拥护中央的态度，又指出了执行层面的具体困难，还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想搞房产，可以，先调研。
你想退耕还林，可以，先试点。
这一下，就把皮球又踢了回去，还将了沙瑞金一军。
沙瑞金想要的是大干快上，立刻出成绩。
高育良要的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杨仲文看着高育良，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育良同志考虑得很周全，很细致。”
“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先调研，先试点。”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
第二天一早。
京州市，光明区区长办公室。
孙连城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桌上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他都懒得去接。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件事。
李达康让他去办公室。
为了什么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大风厂那块地。
当初大风厂工人持股会和山水集团闹得不可开交。
眼看就要出大事，是他孙连城临危受命，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出面协调，让一家实力雄厚的开发商，提前出资买下了大风厂那块工业用地。
用这笔钱，既安抚了工人，又解决了山水集团的资金困境。
一石二鸟，把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硬生生给拆了。
事后，李达康在市委会议上，点名表扬了他，说他有担当，有智慧，是解决问题的好干部。
可现在，李达康却要他，把那块已经卖出去的工业用地，改成住宅用地。
这他妈不是要我的命吗？！
土地性质是能随随便便改的吗？
这属于严重违规操作！
工业用地的价格和住宅用地的价格，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一旦被人捅出去，别说他这个区长，就是李达康这个市委书记，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轻则降职处分，重则牢底坐穿！
孙连城越想越怕，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工具人，李达康把他推到台前去趟雷。
趟好了，功劳是李达康的。
趟炸了，黑锅他孙连城背。
“叮铃铃……”
桌上的红色电话再次响起，那声音刺耳得很。
孙连城一个激灵，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颤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孙连城。”
“连城区长，李书记让你立刻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电话那头，是李达康秘书冷冰冰的声音。
“好，好，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孙连城长叹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灰暗的前程。
几分钟后，孙连城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市委书记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
李达康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洪亮。
孙连城推门进去，只见李达康正站在巨大的地图前。
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铅笔，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
“书记，您找我。”孙连城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达康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连城同志，来了啊。”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哎，好。”
孙连城拘谨地在沙发边上坐了半个屁股。
“连城啊，上次大风厂的事情，你处理得非常好，非常有水平！”
李达康上来就是一通表扬，给孙连城灌了口蜜糖。
“为我们京州，为我们市委，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我已经在常委会上提了，等这件事彻底了结，我为你请功！”
他看着孙连城，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
“光明区不能一直没有书记，我看你这个区长就干得很好嘛。”
“等时机成熟，这个书记的位子，就是你的。”
孙连城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他做梦都想坐的位子！
“谢谢书记信任！我一定……一定……”
孙连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李达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所以啊，大风厂土地属性变更的事情，你要抓紧了！”
“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办成了，你就是光明区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孙连城刚刚还火热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知道，这块糖不好吃，烫嘴，甚至会要命。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书记……这个事……难度有点大啊。”
“按照规定，工业用地变更为住宅用地，要经过层层审批，手续非常复杂。”
“而且……而且我们这次的操作，不合规矩啊……”
“万一……万一被查到……”
李达康的脸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要发展，要改革，就不能被条条框框束缚住手脚！”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他走到孙连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问你，你想不想当这个光明区书记？”
“我……我想……”孙连城的声音细若蚊蝇。
“想，就给我把这件事办了！办得漂漂亮亮！”
李达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迫感。
“不要跟我讲困难，我只要结果！”
孙连城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他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往前一步，是李达康许诺的泼天富贵，但脚下可能是万丈深渊。
退后一步，倒是安全了，可他这个区长，怕是也当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