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成功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是为了让他给你批一笔根本不合规的贷款，让你中饱私囊吗？”
“不是！”
蔡成功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是为了我们大风厂！是为了那几千号等着吃饭的工人兄弟！”
“那笔贷款，我们手续齐全，完全合规！可他就是压着不放！我能怎么办？啊？我能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又激动起来，干瘦的身体剧烈颤抖。
祁同伟点点头，靠回椅背。
“这就对了。”
“你行贿，是为了给大风厂争取一笔它本就应该得到的正常贷款。”
“你没有为自己谋取任何不正当的利益。”
“所以，从法律的定义上讲，你的行为，不构成行贿犯罪。”
祁同伟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蔡成功的耳朵里。
蔡成功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祁同伟，大脑一片空白。
不构成犯罪？
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门外的赵东来，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我的天！
这是要干什么？
直接在审讯室里给嫌疑人重新定义犯罪？
这要是传出去，整个汉东的政法系统都要炸开锅！
可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里面，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祁同伟没理会蔡成功的呆滞，自顾自地继续说。
“至于非法集资，鉴于你并非为了个人挥霍。”
“而是用于工厂经营周转，并且有主动偿还的意愿和行为。”
“经过省政法委的重新研究和认定。”
祁同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调查，到此结束。”
“你，无罪。”
“你可以走了。”
蔡成功眼珠子瞪得溜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或者，是这半年多的牢狱之灾，已经让他精神失常，出现了幻听。
“祁……祁书记……您……您说啥？”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说，你可以走了。”
祁同伟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收拾你的东西，回家吧。”
“我……我自由了？”
蔡成功颤巍巍地问，带着哭腔。
“对，你自由了。”
祁同伟说完，不再看他，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赵东来赶紧跟上。
审讯室里，蔡成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
“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压抑了半年的所有委屈、绝望、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倾泻。
赵东来在门外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他快步跟上祁同伟。
“老板，这……就这么放了？”
“不然呢？”
祁同伟目不斜视，“留他在里面过年吗？”
“可是，李达康书记那边……”赵东来有些迟疑。
蔡成功的案子，当初是李达康亲自督办的，要办成铁案。
现在祁同伟一句话就给翻了，这不等于公开打李达康的脸吗？
“达康书记？”
祁同伟脚步一停，转头看着赵东来。
“他一个市委书记，什么时候能插手省政法委的工作了？”
“东来啊，你要记住。”
“我们是政法机关，办案，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而不是以某个领导的意志为准绳。”
赵东来心里一凛，立刻低头。
“是！老板，我明白了！”
他知道，汉东省的天，要变了。
……
半个小时后。
蔡成功办理完了所有手续。
他换回了自己那身进来时穿的，已经有些发霉的衣服。
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所有的个人物品。
当他走出公安局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时，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真的出来了？
路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他，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那个他了。
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大风厂。”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
“好嘞。”
“老板，你去新大风还是老大风啊？”
蔡成功一愣。
“什么新大风老大风？”
“哟，您不知道啊？”
司机乐了，“大风厂现在可牛掰了，拆成两块了。”
“老厂子，就在市中心那块，马上要拆完建cbd了，听说房价奔着十万一平去呢！”
“新厂子，在郊区的高新区，地皮是政府批的，设备全是新的，听说搞得红红火火！”
蔡成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拆分？
建cbd？
新厂区？
这半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慢慢收紧。
“师傅，先去……老大风厂。”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出租车在市中心的一处巨大工地旁停下。
蔡成功下了车，呆立在原地。
眼前，哪还有什么工厂的影子。
推土机轰鸣着，将最后几面残破的墙壁推倒。
高耸的塔吊挥舞着巨臂，运送着钢筋水泥。
尘土飞扬，机器咆哮。
这里，是他耗尽半生心血建立起来的王国。
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
他的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他没有嚎哭，只是蹲在马路边，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看着自己的家被夷为平地，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擦干眼泪，重新上了车。
“师傅，去新厂。”
新大风厂，气派非凡。
崭新的厂房，宽阔的道路，门口的保安都穿着笔挺的制服。
蔡成功付了钱，恍惚地往里走。
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他。
“哎哎哎，干什么的？”
蔡成功嘴唇哆嗦着：“我……我找人。”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轰着油门从厂区里开了出来。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而倨傲的脸。
郑廷！
郑西坡的儿子！
蔡成功记得他，以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此刻，他戴着墨镜，嘴里叼着雪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妖娆的网红脸。
“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批货下午就要发走！谁敢掉链子，立马给老子滚蛋！”
郑廷冲着不远处的一群工人吼道。
那些工人，蔡成功都认识。
老孙，老马，小王……
都是以前跟着他一起打拼的兄弟。
可现在，他们看见自己，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躲闪，冷漠，甚至还有一丝鄙夷。
郑廷也看到了站在门口，形容枯槁的蔡成功。
他摘下墨镜，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路边的乞丐。
他什么也没说，一脚油门，奔驰大G呼啸而去，卷起一阵尘土，扑了蔡成功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