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门一关上，苏雨宁就松开了顾砚辞的手。可当医护人员把他从担架抬上推床，往急诊室送的时候，她又冲上去，一把抓住他完好的左手。
“别推进去。”她说，声音不大，但很稳，“等我一句话。”
顾砚辞皱眉，疼得额角冒汗，还是挤出一句：“你有病？”
“你要是敢在手术台上睡过去，”她盯着他眼睛，“我就把你名下的三家公司全改成宠物殡葬连锁店。”
他愣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牵动伤口，立刻倒抽冷气。
“行啊……你改。”他咬着牙，“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起诉你造谣。”
推床被迅速推进走廊尽头，门“砰”地关上。苏雨宁站在原地，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尖发麻。
她转身走到候诊区角落坐下，掏出手机。继母打了五个未接来电，她一个没回。她只拨通了主治医生的号码，报了顾砚辞的名字和身份证号，问：“ct做了吗？麻醉方案定了没有？剂量多少？”
医生说还在评估伤情，她直接说：“肩胛骨附近有旧伤史，麻醉避开神经密集区，用短效剂型，术后四小时必须唤醒观察意识状态。”
电话挂了，她把手机反扣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三小时后，护士出来通知，手术完成，病人转入VIp病房，暂时清醒。
她起身就走。
病房门推开时，顾砚辞正靠在床头，脸色发白，右臂打着固定支架，左手搭在腹部。看见她进来，他眼皮都没抬。
“你回去。”他说，“这里有护工，还有安保，轮不到你守着。”
苏雨宁没说话，走到床边的小桌前，打开保温饭盒。热腾腾的米油粥冒起一股清甜的香气。
她舀了一勺，吹了两下，递到他嘴边。
“医生说六小时内不能吃固体，但流食可以。”她语气平常，像在汇报工作进度，“这个是熬了三个小时的米油，过滤了三次，不刺激胃。”
顾砚辞偏头躲开：“我不饿。”
“那你张嘴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她手没撤，继续举着勺子，“你刚做完手术，代谢快，低血糖会头晕，头晕就会情绪暴躁——你现在已经在暴躁边缘了。”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张嘴。
一勺粥咽下去，他闭眼缓了缓，再睁眼时语气软了些：“你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
她低头看他袖口渗血的位置，轻轻摇头：“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他没再说话。
夜幕降下来，窗外的城市灯光一盏盏亮起。护士进来换了药，测了体温血压，叮嘱夜间不要随意活动。
门关上后，病房安静下来。
顾砚辞想喝水，左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杯子，结果手腕一抖，玻璃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水洒了一地，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手，脸色沉了下来。
苏雨宁蹲下，拿过垃圾桶旁的抹布，一点一点擦干净地面。然后拧了条温毛巾，爬上床沿，轻轻按在他额头。
“出汗了。”她说，“疼就说，没人觉得你弱。”
他没吭声，喉结动了动。
她把毛巾叠好，重新敷上，顺手把他的左手塞进被子里：“你平时开会骂人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怎么现在连个杯子都拿不住，反倒不说话了？”
“我不想麻烦别人。”他嗓音哑。
“巧了。”她坐回椅子，“我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可你今天偏偏让我麻烦上了。”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首曲子，放在床头支架上。
钢琴声缓缓流淌，节奏舒缓，像是凌晨街道上唯一的脚步声。
“这是我常听的。”她说，“有时候睡不着，就放这个。”
顾砚辞侧头看她：“你经常睡不着？”
“嗯。”她点头，“脑子里事多。”
他想追问，又觉得此刻不适合刨根问底。只是默默听着那旋律，原本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放松。
半夜，护士查完房离开，屋里只剩床头一盏小灯。
顾砚辞半梦半醒，嘴唇干裂。他喃喃道：“要是那天我没去……”
话没说完，苏雨宁立刻接上：“没有要是。”
他睁开眼。
“你现在好好活着，就得认我这个专属看护。”她坐在床边，手里剥着一个橙子，果皮卷成螺旋状落下，“我说了要照顾你一辈子。”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说了什么，手一顿，脸有点热。
顾砚辞看着她，眼神深得像夜里不开灯的房间。
过了几秒，他嘴角慢慢扬起来：“那我得快点好起来，不然耽误你‘上岗’。”
两人同时笑了下。
空气好像静了一瞬。
然后，他的左手慢慢抬起来，覆在她放在床边的手背上，轻轻压了压。
她没抽开。
手指蜷了蜷，最终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下。
窗外风掠过树梢，窗帘轻轻晃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五十八分。
再过两分钟，她的“时间折叠”又要开始了。
但她没动。
手机静静躺在桌上，屏幕黑着。
顾砚辞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他忽然开口：“你每天都这个时候最清醒？”
她手指一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
“不是每天这个时候。”他闭着眼，声音低，“是你凌晨三点以后，做事特别准。”
她没回答。
他也没再问。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她坐回椅子，把大衣披在身上，脚尖勾了勾拖鞋，整个人缩进角落。
五分钟过去。
顾砚辞的左手悄悄从被子里伸出来，摸到床沿，指尖碰了碰刚才她手放的位置。
那里还有一点余温。
他收回手，翻了个身，背对着灯。
而她靠着椅背，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
三分钟后，她的脑子突然清晰起来。
世界像被人按下了慢放键。
窗外的风声拉长成一条绵延的线，墙上的钟滴答声变得分明，每一个字、每一段记忆都在脑中自动归类、排序。
她开始默背明天项目答辩的ppt结构，同时在心里推演客户可能提出的七个问题及应对策略。
这是她的秘密战场。
无人知晓。
也无人能夺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翻身声。
她转头看去。
顾砚辞依旧背对着她，但被子微微拱起的弧度变了。
他没睡。
她在黑暗中静静坐着，没拆穿他，也没停止脑中的运转。
十分钟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严了窗帘。
回来时，她顺手把手机充上电，插头插入插座的那一瞬，屏幕亮了一下。
时间：03:12。
她看了眼床上的人。
他肩膀的伤处渗了点血，染红了纱布边缘。
她走过去，拿起护理包，拆开新的纱布，动作轻缓地掀开被角。
他没动。
她低声说：“忍一下。”
剪开旧纱布，清理伤口，重新包扎。全程不过五分钟。
她收好东西，准备回椅子上休息。
他的手突然动了，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但很稳。
“下次。”他声音沙哑，“叫我。”
她站着没动：“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是伤员。”他说，“不是废人。我能配合。”
她低头看他：“你确定你能坐起来不晃？”
“试试。”他撑着左臂，一点点往上挪。
她扶住他腰侧，帮他调整姿势。过程中他咬牙忍痛，额头冒出冷汗，但她没松手。
等他终于靠稳，她重新换药，动作比刚才更快。
结束时，他呼吸急促，脸色发白，但眼神清明。
“谢了。”他说。
她把护理包收好，顺手拧了条湿毛巾，递给他：“擦把脸吧。”
他接过，擦了两下，忽然停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他问。
她正弯腰收拾垃圾袋，闻言顿了顿。
“你说呢？”她直起身，看着他，“你不是挺聪明的？”
他盯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下一个问题。
她转身走向门口：“我去趟洗手间，你别乱动。”
“我不动。”他说，“你快点回来。”
她拉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又没说不回来。”
门轻轻合上。
走廊灯光照进来又退去。
床上的男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把毛巾搭在脸上。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和墙上钟的走动声。
而在走廊尽头，那个刚刚走出病房的女人，脚步忽然放慢。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03:28。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朝护士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