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过后的海面像被揉平的蓝绸子,连最后一点浪尖都沉了下去,只有咸腥的海风还在往人脸上扑。
黑风站在船头,粗糙的手掌搭在额前挡着光,眯眼望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突然重重拍了下船帮:“到了!前面那圈粉雾裹着的,就是桃花岛!”
几人闻声都凑到船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远处海平面上浮着个不大的小岛,整座岛被淡粉色的雾气罩着,像笼了层纱。
可若仔细看,雾里又隐约透出黑灰色的棱角,不是树木的形状,更像是金属架子搭起来的机关。
沈文卿揉了揉眼睛,刚想开口问,就被上官紫芸拽了拽胳膊,冲他递过去个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这地方看着太静,静得不正常。
沈文卿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便用手捂住嘴巴。
上官紫芸睇了他一眼,傻头傻脑的,气不得,也打不得。
黑风吩咐手下把船往岛附近的礁石区靠。
船底蹭过礁石发出“咯吱”声。
他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块炭条,在甲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步法图:“登岛得按‘左三右二,前一后四’的步子走,每一步都得踩实了,错一步就会触发杀阵。
去年有个弟兄不信邪,踩错一步,当场就被岛上的弩箭射成了筛子。”
沈文卿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
慕容雪蹲下身,指尖顺着炭条画的线条摸了一遍,把步法记在心里。
她回头看沈文卿,见他脸色泛着白,嘴唇也干得裂了皮,便从怀里掏出个水囊递过去:“先喝点水,一会儿跟着我,别慌。”
沈文卿接过水囊,咕咚喝了两口,攥紧手里的铜钱:“放心,我记着呢,肯定不拖后腿。”
墨鹰也没理会,默默地走到船尾,检查了下玄铁刀的刀鞘,又把腰间的匕首紧了紧。
自从燕七牺牲后,他就多了份警惕,总觉得天门的人会像影子一样跟上来。
上官紫芸也没闲着,从袖袋里摸出几枚冰针,指尖捏着转了两圈,眼神扫过四周的海面,连一只海鸟飞过都没放过。
小船慢慢靠上礁石滩,黑风先跳了下去,脚踩在沙滩上,每一步都严格按着步法来:
左三步踩在沙粒较粗的地方,右两步落在礁石缝隙旁,前一步要对准海边的贝壳堆,后四步得沿着退潮的水痕走。
他走了一段路,见沙滩没半点动静,也没机关弹出来,才回头招手:“都过来吧!踩着我的脚印走!”
慕容雪第一个跳下去,她轻功好,脚尖轻点黑风踩过的地方,身子轻得像片鹅羽,落地时连沙子都没溅起多少。
墨鹰扶着沈文卿慢慢挪,沈文卿腿还软着,每走一步都得扶着墨鹰的胳膊,生怕自己脚滑踩错。
上官紫芸跟在最后,耳朵竖得老高,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停住:“等等,这雾不对劲。”
几人都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果然,就见岛上的粉雾好像在慢慢往这边飘,而且雾里隐约带着股淡淡的甜香,不是桃花的香味,倒像是某种花草熬出来的味道。
黑风抽了抽鼻子,脸色陡然惊变:“不好!是醉魂烟!吸入多了会让人浑身无力,快走!”
几人加快脚步,刚踏上主岛,粉雾就追了上来,裹着甜香往鼻子里钻。
慕容雪赶紧屏住呼吸,拉着沈文卿往桃林里跑。
桃林里的树密,或许能挡住雾。
进了桃林,桃花香才盖过了甜香,粉的、白的桃花挤在枝头,把路遮了大半,花瓣落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花毯”。
可怪得很,这么热闹的花丛里,连只蜜蜂、蝴蝶都没有,连鸟叫都听不见,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花瓣落在地上的“簌簌”声。
墨鹰警惕地皱着眉,玄铁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身蹭过树枝,发出“咔嚓”声:“这地方邪门,太静了,像没人住,又像……有人特意把声音都遮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快,便听见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箫声,调子慢悠悠的,带着股说不出的清雅劲,顺着风飘过来,刚好盖过周围的寂静。
慕容雪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这箫声是从前面传过来的,走,去看看。”
顺着箫声穿过桃林,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盖着几间青砖瓦房,院子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桃花坞”三个字!
字是用隶书写的,笔锋圆润,看着很雅致。
院前的石凳上坐着个穿青衫的汉子,手里捏着支玉箫,箫管是白玉做的,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
见慕容雪他们向这边过来,汉子停下箫声,起身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透着温和:“几位可是从漠北来的?在下王药师,是这桃花岛的岛主。”
慕容雪心里一动——他怎么知道他们从漠北来?
而且一开口就点出他们的来路,显然是早有准备。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见王药师的青衫袖口沾着点墨汁,颜色是深黑色的,跟之前天门弟子衣服上绣的标记颜色一模一样,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岛主怎会知道我们从漠北来?”慕容雪故意放慢语速,眼睛紧盯着王药师的手。
他的手指很细,指节却很粗,不像是常年握箫的手,倒像是练过兵器的。
王药师哈哈笑了两声,把玉箫别在腰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桃花岛地处东海,很少有外人来,最近只有漠北方向有船经过。
我看几位身上带着刀剑,又风尘仆仆的,想必是赶远路来的。
贸然试言,果然猜中。
几位,快进屋坐,我命人泡了上好的云雾茶,正好给几位解解乏。”
墨鹰悄悄拉了拉慕容雪的衣角,用眼神示意,这人不对劲,别轻易进去。
初次见面就献殷勤,指不定憋着什么好屁。
慕容雪不留痕迹的微微颔首,便跟着王药师往屋里走。
路过院子角落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藏着个不起眼的记号:
是个黑色的“天”字,刻在石头缝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天门地煞堂常用的联络暗号!
如此粗心,也敢在她面前作妖,找死!
进了屋,厅里的摆设很讲究,梨花木的桌椅擦得发亮,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画的都是桃花岛的景色。
可慕容雪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桌椅的间距、摆放的方位,跟《天工秘录》里记载的“困兽阵”有七分相似!
这种阵法看着普通,只要有人动一下桌子,或者踩错了地面的砖缝,就会触发机关,到时候屋顶会落下弩箭,地面会弹出尖刺,把人困在中间。
王药师招呼他们坐在椅子上,转身喊了声:“小翠,把我珍藏的云雾茶端上来,给几位贵客尝尝。”
很快,两个穿素衣的侍女端着个红漆茶盘走进来,茶盘里放着四个青瓷茶杯,茶杯里的茶水是淡绿色的,冒着热气,香味勾人,闻着就让人觉得清爽。
沈文卿渴了一路,早就忍不住了,刚要伸手端茶杯,就听房梁上“哗啦”一声,一道身影从上面跳了下来,手里拿着柄长剑,一把打翻了他面前的茶盏!
茶水洒在地上,瞬间冒起白烟,还发出“滋滋”的声响,地面很快就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连青砖都被烧黑了。
“姐?”沈文卿抬头一看,跳下来的正是上官紫芸,顿时又惊又喜!
刚才在船上,上官紫芸说要去周围看看,没想到她一直跟在后面,还藏在了房梁上。
上官紫芸没理他,手里的长剑指向王药师,怒喝:“你这奸贼!茶里掺了天门的化功散,喝下去半个时辰就会浑身无力,连内力都运不起来,还敢装好人!”
她在天门待了那么多年,尤其是精研用毒之道,这点小伎俩焉能瞒过她?
王药师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狠厉!
他袖子一甩,倏倏倏,从里面弹出几枚毒针,针是黑色的,针尖泛着蓝光,直取慕容雪的面门:“既然被你们识破了,那就都别想活着离开!”
墨鹰反应快,玄铁刀“唰”地出鞘,横在慕容雪面前,“当”的一声脆响,把毒针挡飞了。
毒针射中旁边的梁柱,没一会儿,原本好好的木头就开始发黑、腐朽,最后“咔嚓”一声碎成了渣,散在地上。
慕容雪趁机冲过去,一把抓住旁边侍女的腕子,用力撸起她的袖子。
果然,侍女的手腕上有个小小的黑色“天”字印记,跟天门弟子的标记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桃花岛主?”慕容雪厉声问,手里的听雪剑已经出鞘,剑尖抵在了侍女的脖子上。
王药师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天枢”两个字,字体锋利,透着股杀气:“老夫乃天门天枢堂副堂主柳玄!
奉命在此等候你们这些叛逆!
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他说着,吹了声尖锐的口哨,屋外立马冲进来十几个黑衣弟子,每人手里都拿着长刀,刀光闪闪,把屋子围得严严实实,连窗户都被堵住了。
“就凭你们这些货色,还想拦住我们?”墨鹰提着玄铁刀往前走了一步,刀身上的寒光逼得天门弟子往后退了退,有两个人脚下没根,“咕咚”撞到了一起。
柳玄却不以为意,拍了拍手:“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话音刚落,屋顶突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接着,便有数十支弩箭从房梁的缝隙里射下来。
箭尖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径直刺向几人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