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与车轮轱辘的响动。谢玥勒住缰绳，胯下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鼻尖的白汽在微凉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她侧头望去，身后的两辆骡车稳稳当当，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能隐约看见里面蜷缩着的几个小身影，还有衙役们挺拔的背影。
“谢姑娘，前面就是清河镇的牌坊了。”苏墨策马赶上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却又透着股卸下重担的轻快。他腰间的短刀还挂着半片枯叶，那是方才在山林里追捕人贩时沾上的，此刻随着动作轻轻晃荡 。
谢玥点点头，目光扫过被李铺头和衙役们押着的三个男人。他们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脚踝处也拴着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声响，脸上沾着泥土与草屑，往日里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垂头丧气的狼狈。其中领头的那个刀疤脸，此刻正恶狠狠地盯着谢玥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怨毒，却在谢玥回头的瞬间，飞快地垂下了脑袋。方才在山林里，谢玥那利落的几记拳脚，早已彻底打垮了他的气焰 。
“都打起精神来！把人犯和孩子们安全送到衙门，咱们这趟差事才算真的完了！”谢玥扬声说道，声音清亮，穿透了傍晚的薄雾。她身旁的苏墨立刻会意，抬手示意衙役们加快脚步，自己则策马落后半步，目光始终落在骡车和人贩身上，神情依旧是惯常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队伍刚过镇口的石牌坊，守在那里的两个衙役就立刻迎了上来，看清队伍里的情形后，其中一人转身就往衙门的方向跑，边跑边喊：“人贩抓到了！孩子们也救回来了！李铺头他们把人带回来了！”
喊声顺着风传出去，很快就引来了不少镇民。起初只是三三两两的人探出头来，见队伍里真的押着人贩，还有骡车上的孩子，镇口瞬间就热闹了起来。有人端着热水跑过来，有人拿着干净的帕子，还有几位大娘红着眼眶，围着骡车小声询问孩子们的情况，生怕惊扰了这些刚从噩梦中脱离的小家伙 。
“多谢各位乡亲，孩子们一路颠簸，先送回衙门安置，等查验清楚身份，就会通知各家来接。”谢玥翻身下马，对着围上来的镇民拱手说道。她额前的碎发被晨雾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上带着几分风尘，却丝毫不减那份爽朗与从容。镇民们见状，纷纷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看着队伍缓缓走向不远处的清河镇衙门 。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不仅在清河镇迅速传开，不到一个时辰，就顺着官道传到了苏州府。此时苏文渊正在府衙后的书房里处理公文，书桌上摊着一叠关于安置流民的卷宗，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窗外的石榴树落下一片红叶，恰好飘落在卷宗的“流民安置点物资清单”那一页上 。
“大人，清河镇那边传来消息，李铺头带着衙役，和谢大人的妹妹谢玥姑娘、还有您家公子苏墨，一起从西郊山林里救回了七个被拐卖的孩子，还抓了三个人贩，这会儿已经到清河镇衙门了。”小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压低声音禀报，语气里难掩激动 。
苏文渊握着笔的手一顿，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他抬起头，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被欣慰取代。“哦？竟真的找到了？”他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清河镇的方向，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半月前的流民安置点 。
那天暴雨突降，安置点的几间茅草屋漏得厉害，不少流民都挤在屋檐下瑟瑟发抖。他带着人过去查看时，正撞见谢玥踩着泥泞的路，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流民加固屋顶，自己则抱着一床干爽的被褥，小心翼翼地递给一个怀里抱着婴孩的妇人。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她却毫不在意，只笑着叮嘱妇人看好孩子，有难处就去找她 。
后来他又在安置点见过谢玥几次，有时是帮着分发粮食，有时是给孩子们讲外面的趣事，总能把混乱的场面打理得井井有条。而苏墨那段时间常跟着他去安置点，每次都安安静静地跟在谢玥身边，要么帮着搬东西，要么帮着登记名册，两人虽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领会到对方的意图，那份默契，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看在眼里 。
“谢玥这姑娘，倒真是和寻常闺阁女子不同。”苏文渊轻声感慨，想起今日传来的消息，心里更是畅快。他转身吩咐小厮：“备车，去谢府。”
谢府的书房里，谢浩楠正对着一幅山水画出神。他刚处理完公务，想起多日未见的家人，心里难免有些牵挂。谢玥自请去清河镇协助处理流民事务，这几日又跟着去山林追查人贩，他虽知妹妹身手不错，却还是放心不下 。
“大人，苏大人来访。”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谢浩楠的思绪。他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迎了出去：“苏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听闻清河镇那边的事，特意过来跟你道喜。”苏文渊笑着走进来，两人分主宾落座，丫鬟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苏文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时，语气里满是赞赏：“谢大人家的小妹妹谢玥姑娘，当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在安置点见过她的侠义，今日又听闻她和苏墨一起，从山林里救回了七个孩子，临危不乱，胆识过人且心怀百姓，这般心性，可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放眼整个大宋，也是独一份的 。”
提到谢玥，谢浩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带着几分做兄长的骄傲：“这丫头性子是倔了些，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心眼实，最是有正义感。当初她执意要去清河镇，我还担心她应付不来，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
“你可别这么说，玥儿姑娘能做得这么好，也是她自己肯上心。”苏文渊话锋一转，说起了苏墨，“我家苏墨，你也知晓，自小就沉稳，就是性子偏内敛，不太会与人打交道。这段时间跟着谢玥，不仅做事越发周全，待人接物也活络了些，上次在安置点，还主动帮着流民登记信息，换做以前，他是断不会主动做这些的 。”
说起苏墨，苏文渊放下茶杯，眼中带着几分欣慰，“ 墨儿这段时间变化不小，以前他做什么都循规蹈矩，少了些少年人的活络。这段时间跟着谢玥，不仅做事越发沉稳，还多了几分变通，看来，还是得多和同龄人相处才好 。”
谢浩楠听着，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他端着茶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苏大人家的苏墨公子，本就聪慧优秀，只是以前少了些历练的机会。玥儿这孩子大大咧咧的，正好能带动带动苏墨。”
两人又闲聊了许久，从流民安置聊到地方治安，话题总绕不开谢玥和苏墨。临走时，苏文渊望着谢浩楠，半开玩笑地说：“浩楠，若是孩子们能多些往来，也是件美事 。”
谢浩楠笑着应下，送走苏文渊后，他站在书房门口，望着庭院里的那棵桂花树，若有所思。过了几日，谢浩楠处理公务时，特意让人把谢玥叫到了府衙。彼时谢玥刚从清河镇回来，正准备回房梳洗，接到消息后便径直去了府衙的公务房 。
“大哥，你找我？”谢玥推门进去，见谢浩楠正对着一叠卷宗发愁，便走上前问道 。
谢浩楠抬起头，指了指桌上的卷宗：“清河镇流民安置点的过冬物资需要统计核对，你对那边的情况熟悉，正好苏墨今日也在府衙帮我整理文书，你们俩一起去办这件事，务必把物资数量、种类都核对清楚，明日给我回话 。”
谢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应下：“好，我这就去找苏墨。”她转身走出公务房，刚到走廊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苏墨。苏墨手里抱着一摞账簿，见她过来，停下脚步：“玥儿姑娘，可是要去核对安置点的物资？”
“你怎么知道？”谢玥有些惊讶 。
“方才路过公务房，听到你和谢大人的对话了。”苏墨的语气依旧平静，却主动递过来一本账簿，“我已经把安置点之前上报的物资清单整理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库房核对？”
谢玥接过账簿，翻开看了一眼，见上面的字迹工整，分类清晰，忍不住夸赞：“你整理得真细致，省了不少事。”苏墨微微颔首，两人并肩往库房走去。路上，谢玥说起清河镇孩子们的近况，说有几个孩子已经被家人接走，还有两个找不到家人的，暂时安置在镇上的义塾里，苏墨认真听着，偶尔会问起孩子们的饮食和起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默契十足 。
到了库房，谢玥负责清点物资的数量，苏墨则对照账簿记录核对。谢玥蹲在地上数着过冬的棉衣，嘴里念叨着：“棉袄二十三件，棉裤二十一……苏墨，你记的时候注意，棉袄有两件袖口破了，得标注出来修补 。”
“好。”苏墨应着，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等谢玥数完，他立刻把数字填好，又指着账簿上的一处：“这里登记的棉被是十五床，你再数一遍确认下 。”
谢玥起身走到堆放棉被的角落，一一清点过后，抬头说道：“是十四床，少了一床，可能是上次安置点急用，提前领走了，我记一下，回头去安置点确认 。”
两人配合着，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库房里的物资核对完毕。谢玥看着手里的清单，伸了个懒腰：“总算弄完了，还好有你一起，不然我一个人得忙到天黑 。”
苏墨把账簿叠好，递到她手里：“清单核对完了，咱们去安置点确认下那床棉被的去向，省得明日还要再跑一趟 。”谢玥眼睛一亮：“好主意，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府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谢浩楠站在公务房的窗边，看着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一个步履轻快，一个沉稳从容，偶尔还会停下来说几句话，画面格外和谐。他想起苏文渊那日说的话，又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