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雁回关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山隘之间。关墙上，火把的光芒在微风中摇曳，映照着士兵们紧握兵刃、指节发白的手。赵贲身披重甲，立在墙垛之后，花白的眉毛上凝结了夜露，目光却如鹰隼般穿透黑暗，死死盯住北方那片死寂的丘陵。
关内，墨衡蹲在一门覆盖着油布的铁炮旁，最后一次检查着炮身、药室和那精心计算的射角。他身后，九门同样的铁炮在预设的阵地上静静排列，如同十头收敛了气息的凶兽。炮手们屏息凝神，身边摆放着用木箱妥善保管的“雷火块”和圆形的“轰天雷”弹丸。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硫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墨先生，”一名年轻的炮手声音有些发颤，“这……这东西，真的能响吗？真的能打到那么远？”
墨衡没有回头，手指拂过冰冷的炮管，低声道：“记住太师的话，也记住我们上百次试验的数据。它不仅能响，更能让北虏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威。”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周围略显躁动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北朝军阵之前。
数十架“龙息烈焰炮”已然褪去了毡布，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那是一种结构复杂的铜制炮身，架设在坚固的木制炮架上，炮口粗大，后方连接着巨大的皮囊和加压装置。穿着皮袍的北朝工匠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调整，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油脂味更加浓烈。
慕容克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位于中军位置，望着远处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显出轮廓的雁回关城墙，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期待。“传令，炮队前进至射程之内，给朕把南人的乌龟壳，烧成灰烬！”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车轮碾地声，数十架“龙息烈焰炮”在北朝重步兵的护卫下，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巨大的炮身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一群移动的怪物。
关墙上，赵贲瞳孔一缩，看到了那在朦胧晨光中逐渐清晰的、形状怪异的炮群。“来了！注意躲避！弩手准备！”他厉声高喝，声音在关墙上传开。守军士兵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历阳之战中“天火”焚城的可怕传说，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墨先生！”一名观测手趴在墙垛后，用林默指导制作的简易测距仪观测着，声音急促，“敌炮已进入一千五百步！还在前进！”
墨衡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覆盖炮身的油布，黑沉沉的铁炮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各炮位！依据三号预案，调整射角！装填‘雷火块’！实心弹准备！”他的命令清晰而迅速。
炮手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虽然还带着一丝生涩，但步骤却严格按照训练手册执行。测量、调整、用特制的长杆将压制成型的“雷火块”推入炮膛，然后是圆形的铁质实心弹丸。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北朝的“龙息烈焰炮”终于停了下来，距离雁回关大约一千二百步。这个距离，远超普通弓弩的射程，甚至也超过了大型床弩的有效杀伤范围。在慕容克和北朝将士看来，他们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目标，敌军炮阵！覆盖射击！”墨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他高高举起了右手。
关墙后，十根点火杆同时探入了铁炮尾部的火门。
“放！”
下一刻——
“轰！！！！！！”
十声几乎汇聚成一声的、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爆发！如同晴空霹雳，又好似天崩地裂！巨大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雁回关，关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十道炽烈的火光从炮口喷薄而出，浓白的硝烟腾空而起，形成一片短暂的烟幕！
站在关墙上的赵贲和守军士卒，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雷鸣骇得心神剧震，不少人下意识地蹲下身体，捂住了耳朵。
几乎在炮声响起的同时，北朝军阵前方，那片正在准备喷射“天火”的炮队区域，猛然爆开一团团巨大的泥土和碎木！沉重的实心铁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呼啸而至，狠狠地砸进了炮阵之中！
“砰！”“咔嚓！”
一辆“龙息烈焰炮”被直接命中，复杂的铜制炮身瞬间扭曲变形，连同下方的木制炮架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和零件四处飞溅！旁边的另一架炮车被溅射的碎片击中，操作炮车的北朝工匠和士兵惨叫着倒地！更有铁球砸入护卫的重步兵队列中，犁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豁口！
仅仅一轮齐射！北朝倚为杀手锏的“龙息烈焰炮”阵地，已然一片狼藉，超过三分之一的炮车被毁或受损！原本整齐的阵型被打乱，幸存的北朝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惨状，脸上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南人何时有了如此恐怖的武器？！射程竟然比他们的“龙息烈焰炮”还要远？！威力更是如此骇人听闻！
慕容克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暴怒！“那是什么？！林默！是林默！”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南朝竟然拥有了在射程和威力上完全压制他“天火”的武器！
“炮队！还击！给朕还击！”他嘶吼着。
残存的北朝炮队在一片混乱中，试图操作那些未被摧毁的“龙息烈焰炮”。加压，点燃引信……
“嗤——轰！”
几道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火柱从炮口喷出，朝着雁回关的方向飞去。然而，这些火球飞行的速度远不如铁炮的弹丸，轨迹也相对清晰。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射程，明显不足！大部分火球在距离关墙还有近百步的地方就力竭坠落，在地上燃烧了片刻便逐渐熄灭，只有零星几颗勉强砸到了关墙前壁，粘附在上面熊熊燃烧，但也很快被守军准备的石土覆盖扑灭。
威力固然可怕，但打不中目标，便毫无意义！
“射程……我们的射程不够！”北朝炮队的指挥官面如死灰，绝望地喊道。
关墙后，墨衡通过观测手的报告，迅速判断出战果。“好！换装‘轰天雷’！散射覆盖，清理敌军前沿步兵！”他再次下令。
炮手们迅速清理炮膛，重新装填。这一次，填入的是装有延时引信的“轰天雷”。
“轰！轰！轰！”
第二轮炮击接踵而至！这一次，爆炸声不再是单一的巨响，而是连绵不绝的轰鸣！数十枚“轰天雷”被抛射到北朝军阵的前沿，落地之后，经过短暂的延迟——
“嘭！嘭！嘭！嘭！”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迸射，破片横飞！浓烟和尘土瞬间笼罩了北朝前锋部队的阵地！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严密的阵型被炸得七零八落，残肢断臂和破损的兵甲被气浪抛向空中！
北朝军队，无论是精锐的重步兵还是后面的轻骑，都被这从未经历过的、来自远方的毁灭性打击彻底打懵了！他们甚至看不到敌人的影子，只能听到恐怖的雷鸣，然后就被从天而降的死亡风暴所吞噬！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时机到了！”关墙之上，赵贲看得热血沸腾，压抑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打开关门！骑兵出击！弩手掩护！”
沉重的关门缓缓开启，蓄势已久的南朝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呼啸着冲出关外，朝着已然陷入混乱的北朝前锋部队发起了迅猛的冲锋！与此同时，关墙上的弩箭也如同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进一步加剧了北朝军的混乱。
“陛下！前锋已乱！南军出击了！我们……”一名将领仓皇地跑到慕容克马前。
慕容克脸色铁青，看着前方一片混乱、被爆炸和烟火笼罩的阵地，听着那不断响起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炮声和爆炸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引以为傲的“天火”，在对方那名为“惊雷”的武器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雁回关上，林默或许正带着嘲讽的目光，俯瞰着这一切。
“鸣金！收兵！”这两个字几乎是从慕容克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不甘和屈辱。他知道，再打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无谓的伤亡。这一次，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凄厉的鸣金声在北朝军阵中响起，本就士气崩溃的北朝军队如同潮水般向后溃退，丢下了满地的尸体、破损的兵器以及那些被摧毁的“龙息烈焰炮”。
雁回关内外，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守军将士看着溃退的北虏，看着关墙前那些依旧在燃烧的“天火”残骸，再看向关内那十尊依旧冒着袅袅青烟的铁炮，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墨衡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激动的笑容。他们成功了！“惊雷”首次亮相，便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北朝的“天火”！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快马和信鸽，飞向南朝各地，飞向建康城。
当林默在太师府中，接到那份写着“雁回关大捷，惊雷破天火，慕容克败退”的捷报时，他只是平静地将公文放在案上，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窗外，阳光正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的模式，已经被彻底改变。而他手中的力量，也终于到了可以真正放开手脚，去描绘那张心中蓝图的时刻。北境的威胁并未完全解除，慕容克绝不会善罢甘休，草原上的兀术，朝堂内的暗流，海外的未知……一切都还在继续。但经此一役，他脚下的路，已然更加坚实，也更加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