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理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面带不忿、写满质疑的脸庞。
他语气依旧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芒。
“学生知道，诸位前辈、同窗对我这七岁之龄，以及这案首之名，或有诸多不解，甚至疑虑。”
他微微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
“然，科场取士，凭的是真才实学，而非年庚几何！”
“学生苏明理今日既能站在此处，便自信无愧于心，无愧于恩师教诲，更无愧于这‘案首’二字！”
“诸位若有不服，或疑学生才学不逮，德不配位，尽可当场出题考较！”
苏明理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光芒。
“无论是经义解读，还是诗赋文章，亦或是策论应对，学生苏明理，今日便在此恭候诸位前辈、同窗的指教！”
“学生今日，便要用这不才之学，让诸位心服口服！让这清河县的天地都看一看，我苏明理这案首之名，是名至实归，还是浪得虚名！”
这番话，掷地有声，霸气十足！
哪里还有半分孩童的怯懦？
分明是一个对自己才学有着绝对自信的读书人，在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
他不是在辩解，不是在请求，而是在下战书！
他要用无可辩驳的实力，碾压一切质疑！
人群先是经历了一阵短暂的错愕，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为猛烈的喧哗。
一些人被苏明理这与其年龄不符的气势所震慑。
但更多落榜的考生，尤其是那些自认有些才学却名落孙山之人。
此刻只觉得这七岁小儿狂妄到了极点，分明是在羞辱他们这些寒窗苦读多年的士子！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人群中，一个声音尖利地响起。
只见之前那个带头闹事，年近三十，名唤张狂的落榜考生再次挤了出来。
他面容因嫉妒而更加扭曲，指着苏明理厉声道：“你既敢如此大言不惭，那我张狂今日便来称量称量你这‘案首’有几斤几两！”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显然是想寻个极其刁钻的问题来难倒苏明理，让他当众出糗。
“《礼记·月令》有云：‘季春之月，……是月也，生气方盛，阳气发泄，句者毕出，萌者尽达。’此句‘句者毕出’作何解？其深层含义又是什么？”
“你若能答得上来，我便敬你三分，否则，你这案首之名，便是笑话一场！”
这张狂选的题目不可谓不刁钻。
这“句者毕出”四字，在《月令》中并非核心要义。
寻常童生即便读过，也未必会深究其确切含义，更遑论阐发深意。
苏大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紧张地看着儿子，手心全是汗。
他一手紧紧地搀扶着瘫软在他怀中、双目紧闭却眉头紧锁的张氏，另一只手则死死地钳着苏明志的胳膊，唯恐这个已经疯癫的侄子再闹出什么乱子。
只见张氏的嘴唇微微翕动，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含糊不清的呓语：“明理……娘对不住你……娘糊涂啊……”
那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听得苏大山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而苏明志，则被苏大山牢牢控制着。
他似乎对外界的喧嚣和张狂的挑衅充耳不闻，依旧沉浸在自己那“案首附体”的幻想之中，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天降大任”、“文光冲天”之类的疯话。
他的眼神空洞而狂热，看得苏大山心中一阵阵发寒，也彻底熄灭了对他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而茶楼上的刘明宇也是眉头紧锁。
他虽然对苏明理有信心，很想看见苏明理打这群人的屌脸。
但张狂明显是有备而来，这题目听着就玄乎。
苏明理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那平静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慌乱。
他略一拱手，声音清朗地答道：“这位前辈请了，前辈所问‘句者毕出’，学生浅见，‘句’者，通‘勾’，草木初生，弯曲向上之貌也，‘毕’者，尽也，全也。”
“故‘句者毕出’，便是说到了暮春三月，天地间阳气升腾，万物复苏，那些弯曲着、积蓄了一冬力量的新芽嫩草，都一齐破土而出，展现出蓬勃的生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至于其深层含义，学生以为，《月令》记述四时节气，不仅是描绘自然景象，更是喻示人君当顺应天时，体察民情。”
“这‘句者毕出，萌者尽达’，既是春日万物勃发之景，亦是暗喻圣王治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各遂其生，如春日之草木，皆能舒展其性，尽显其才。”
“此乃天道自然与人道政治相契合之体现也，正如《诗·小雅·斯干》所云‘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亦是此意。”
苏明理的回答，不仅准确解释了字面意思，更引申到了治国安民的层面，还信手拈来《诗经》佐证。
其学识之广博，理解之通透，已然超出了神童的范畴，更像是一位浸淫经学多年的宿儒在阐经论道。
那张狂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这偏僻的问题定能让苏明理哑口无言。
却没想到对方不仅对答如流，还将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深意阐发得如此清晰，引用的《诗经》更是恰到好处。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置喙。
一张脸憋得由青转紫，最后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退回了人群。
周围的学子们见状，看向苏明理的眼神也变了。
若说之前还有人怀疑他是舞弊。
那么此刻这份从容与博学，却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七岁的案首。
刘明宇在茶楼上看得是眉飞色舞，忍不住一拍大腿。
“好！明理哥说得太好了！”
苏大山也稍稍松了口气，但怀中的张氏却又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让他不得不分神轻轻拍抚。
而苏明志则似乎被苏明理洪亮的声音所吸引，停止了疯言疯语。
他茫然地朝着苏明理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大山心中暗叹，对苏明志已然不抱任何指望。
他只盼着这场风波赶紧过去，好带婆娘和这个疯侄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