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长安城,这座象征着大唐基业的雄都,此刻正静静地匍匐在关中平原的夜色里,像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朱雀大街上早已不见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高大的坊墙在月光下投射出沉重的阴影。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拖着长长的调子,手里梆子的敲击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一声,又一声,规律得如同这座城市的心跳。
然而,这平稳的心跳之下,却隐藏着一处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长安西城墙,靠近终南山余脉的一段。
这里地势险峻,城墙之外便是崎岖的山麓和密林,被认为是天然的屏障。因此,驻守此地的兵卒,也远不如其他城门那般精锐。
“他娘的,这鬼天气,风跟刀子似的。”一名叫张三的守城士卒缩了缩脖子,将手凑到旁边一个半死不活的火盆上,徒劳地想要汲取一点暖意。
他身上那件半旧的皮甲早已被夜风打透,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冰坨。
“知足吧你。”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兵,李四,懒洋洋地靠在墙垛上,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回道,“分到这儿来守墙,那是咱们的福分。你没听说?娘子关那边,血都流成河了!”
张三撇了撇嘴:“福分?天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墙头上吹风就是福分?我倒是想去娘子关,跟着秦王殿下冲锋陷阵,那才叫爷们儿!砍他几个瓦岗贼寇的脑袋,换个功名,不比在这儿冻死强?”
“就你?”李四嗤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抬,“瓦岗贼寇?现在是定国军!听说那主帅杨辰,邪门得很。秦王殿下带着玄甲军都拿他没辙。你去了,不够人家一枪挑的。”
提到杨辰,张三顿时来了精神,脸上露出几分八卦的神色:“四哥,我听说那杨辰是个‘情圣’?专门抢别人老婆的?还把咱们的三公主都给拐跑了。你说,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不然天底下的漂亮女人怎么都跟他跑了?”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那姓杨的在娘子关城楼上,当着咱们几十万大军的面,摆酒吃肉,还请秦王殿下去喝酒呢!”李四说着,自己都觉得荒唐,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说,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疯子!”张三用力地啐了一口,“我看他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脑子都坏了。陛下和秦王殿下英明神武,等耗死他,咱们就能进洛阳,到时候……”
两个守城士卒的闲聊,在寒冷的夜风中断断续续。
他们口中那个“脑子坏了”的杨辰,此刻正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牵动着整个大唐最高统治者的神经。
太极宫,两仪殿。
灯火通明,气氛却比西城墙上的寒风还要凝重。
一封封从娘子关前线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雪片般堆在李渊的御案上。每一封的内容,都离不开“杨辰”这个名字。
“报——!杨辰命人在城头歌舞,靡靡之音,百里可闻!”
“报——!杨辰于城头设宴,烤全羊,饮美酒,遥敬我军!”
“报——!杨辰命罗成于阵前叫骂,言辞污秽,不堪入耳!”
李渊看着这些军报,原本就多疑的脸上,此刻更是布满了阴云。
他身旁,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一众心腹谋臣,也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诸位爱卿,都说说吧。”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杨辰,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房玄龄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陛下,杨辰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暗藏杀机。依臣之见,此乃骄兵之计。他故意示弱,装疯卖傻,便是想引诱我军轻敌冒进,从而落入他预设的陷阱。”
“玄龄所言极是。”长孙无忌也附和道,“此子年纪轻轻,却能窃据洛阳,迷惑公主,绝非等闲之辈。其行事越是反常,我等便越要谨慎。二郎(李世民)在前线按兵不动,正是看穿了此计,应对得当。”
李渊听着两位谋臣的分析,缓缓点了点头。
他也认为这是唯一的解释。
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情圣”,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除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他还能有什么本事?
“传朕旨意!”李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命屈突通,率领三万兵马,立刻驰援娘子关!告诉二郎,不必急于求成,给朕把娘子关围死!朕倒要看看,他杨辰能在城里吃喝玩乐到几时!待他粮草耗尽,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一道道命令,从长安发出。
更多的兵力,更多的粮草,更多的注意力,全都像潮水一般,涌向了东方的娘-子关。
所有人都坚信,那里,才是决定天下归属的主战场。
长安城,固若金汤,绝无可能出事。
……
子时二刻。
西城墙上的火盆,火光已经微弱得如同萤火。
守卫的士卒们大多已经扛不住困意,一个个抱着长枪,靠着墙垛,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e睡。
一阵轻微的甲叶碰撞声响起。
巡夜的校尉王五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他抬脚踢了踢睡得最死的张三。
“都给老子精神点!”王五压低了声音骂道,“要是让御史台那帮孙子抓到,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张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连忙站直了身子。
王五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自己也困得不行。他走到墙边,朝着东方,也就是娘子关的方向望了一眼,仿佛能看到那里的战火连天。
“都盯紧了,虽然这边不可能有事,但样子总得做足。”他嘟囔了一句,算是对自己的职责有个交代。
他拍了拍冰冷的墙砖,心里想着,等娘子关大捷,自己也能跟着论功行赏,到时候申请调去一个富庶的县城当个县尉,可比在这城墙上吹风强多了。
带着这样的美梦,王五打着哈欠,领着亲兵,继续往下一个防区巡视而去。
张三和李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以为然。
不可能有事。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这高大坚固的城墙,这险峻陡峭的山势,谁能从这里攻进来?除非是长了翅膀。
张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重新靠回墙垛,准备再眯一会儿。
就在这时,城外远处的树林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
“呜——”
声音尖锐而短促。
李四被这声音惊得抖了一下,他揉了揉耳朵,朝着城下黑漆漆的林子里望去。
“大半夜的,叫春呢……”他低声骂了一句,没当回事。
可紧接着,又一声同样的叫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一声,两声,三声……
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在互相呼应。
李四的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他虽然是个老兵油子,但也上过战场,知道这声音不太对劲。
他走到墙垛边,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地朝着下方张望。
夜色如浓墨,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山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
“咚——咚——咚——”
城内,报时的更夫,敲响了子时三Kè的梆子。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很远。
也就在梆子声落下的那一刹那,李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就在城墙下方数十丈外的黑暗中,一处灌木丛的阴影,好像……动了一下。
那不是风吹草动。
那是一种更清晰的,仿佛是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另一片更深的黑暗中,分离了出来。
“眼花了?”
李四使劲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去。
那片灌木丛,又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妈的,肯定是冻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缩回了身子,转身走向那即将熄灭的火盆。
寒风,比刚才更冷了。
他没有看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城墙的阴影之下,一个又一个矫健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浮现。她们手中拿着特制的钩爪,绳索的另一端,紧紧缠绕在手臂上。
为首的那道身影,正是李秀宁。
她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上方那段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漏洞百出的城墙上。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无声的命令,在黑暗中传递。
下一秒,上百个钩爪,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轻微的破空声,齐齐地射向了高高的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