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秦老,您的投名状
冯涛那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在密闭的油罐里划着了一根火柴。
瞬间引爆的,不是火焰,而是人性的连锁崩塌。
他那句“死亡笔记”,像是一道赦令,也像是一道催命符,让在场所有与陈观利益相关的人,都看到了唯一一条逃生的窄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出去。
“对!那个保险柜!”之前被林默点名的财务王科长,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此刻也顾不上体面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个方向,声音尖锐地补充道,“陈厂长……不,陈观!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己一个人躲在里面,谁也不让靠近!那里肯定有鬼!”
“我也见过!有一次我给他送文件,他正往里面塞东西,看到我,脸都黑了!”另一个科长也抢着开口,生怕自己落后一步,就失去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一时间,群情激奋,墙倒众人推。刚才还和陈观站在同一战线的“忠臣”们,此刻调转枪口,争先恐后地撕咬着他们曾经的主子,那场面,比任何戏剧都来得荒诞,也来得真实。
陈观站在人群中央,被这些曾经的下属、同僚用言语的刀子,一片片地凌迟着。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辩解,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被冯涛指着的保险柜,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
那个保险柜,是他最后的堡垒,也是他最大的软肋。他以为它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蒙着厚厚的灰尘,就像那些被遗忘的秘密一样,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他错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只是因为缺少一个把它掀开的人。
而林默,就是那个人。
周正的目光,早已落在了那个半米多高的、灰绿色的老式保险柜上。他没有被周围的嘈杂所影响,只是冷静地对身后的保卫处人员说道:“把那个柜子,抬过来。”
两名保卫处的干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嘿咻一声,将沉重的保险柜抬到了大厅中央的空地上。“哐当”一声闷响,柜子落地,激起一片尘土,也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周正走到保险柜前,蹲下身,用手套擦了擦上面的拨盘和钥匙孔。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陈观,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陈观同志,钥匙和密码。你自己来,还是我们来?”
这是最后通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陈观。
陈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
“啊——!”
他猛地扑了过去,不是去开保险柜,而是像一头疯牛,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个刚刚出卖了他的冯涛。
“冯涛!你这个叛徒!我杀了你!”
他双眼赤红,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厂领导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冯涛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但这疯狂的一幕,并没有持续下去。
陈观还没碰到冯涛,就被两名眼疾手快的保卫干警从左右两边死死架住。他疯狂地挣扎着,扭动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
“疯了……他疯了……”冯涛瘫在地上,裤裆处,一片深色的水渍迅速蔓延开来。
林默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当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所有支柱——权力、财富、尊严、谎言,在同一时间被全部抽走时,疯狂,便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周正站起身,对着那两名保卫干警挥了挥手:“把他带到旁边去,让他冷静冷静。”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冯涛,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对身边的人说:“也给他找个地方待着,别在这里碍事。”
处理完这两个人,周正的目光重新回到保险柜上。他转向保卫处的负责人:“有办法打开吗?”
“没问题!”保卫处长点了点头,立刻打了个电话。
不到十分钟,两名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抬着一个硕大的工具箱走了进来。箱子打开,里面是切割机、电钻、撬棍……各种“暴力破拆”工具一应俱全。
看到这副架势,那些刚刚还在踊跃揭发的中层干部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们意识到,这场调查,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喝茶谈话”了,这是一场不留任何情面、直捣黄龙的战争。
“滋——滋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声,响彻整个大厅。火花四溅,如同节日的烟火,却映照着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被架在角落里的陈观,听到这个声音,挣扎得更厉害了。那声音,仿佛不是在切割冰冷的钢铁,而是在切割他的骨头,他的神经。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坚不可摧的保险柜门,在暴力的切割下,一点点变形,熔化,露出一道道狰狞的口子。
终于,随着“哐”的一声巨响,被切开一个大洞的柜门被撬棍暴力撬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黑洞洞的柜口。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条和现金,只有几个厚厚的档案袋,以及……十几本用牛皮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硬壳笔记本。
周正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笔记本一本一本地取了出来。
一共十三本。
每一本的封面上,都用钢笔字,工工整整地标注着年份。
从1998年,到2010年。
周正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了封面。
扉页上,是一行字,字迹沉稳,力透纸背——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看到这行字,林默差点笑出声。这位陈厂长,还真是个黑色幽默大师。用一本记录着自己所有罪证的“死亡笔记”,来“以史为鉴”,实在是讽刺到了极点。
周正没有笑,他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他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不是流水账。
那是一张精心绘制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每一笔钱的来源,去向,经手人,受益人,以及……目的,都用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符号,标注得清清楚楚。
“1998年5月,省建工集团刘副总,嫁女。贺礼:现金五万。事由:江钢二期扩建工程,招标倾斜。回报:中标。”
“1999年3月,市土地局张处长,子,留学。赞助:三万美元。事由:南厂区土地性质变更。回报: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容积率上浮0.5。”
“1999年7月,泰山疗养院,专项‘慰问金’,十八万。事由:秦老授意,打点关系。经手人:陈观。平账人:李建国、武建军。”
看到这一条,王秀莲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跟……跟老张的日记,对上了……”
周正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大厅里,除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再无半点声响。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鼓,敲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哪里是账本,这分明是一部江钢版的《百官行述》!是一张长达十几年的、用金钱和利益编织起来的、通往地狱的地图!
被架着的陈观,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挣扎。他看着那本在周正手中翻动的账本,眼神涣散,嘴角流下一丝涎水,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我的……我的……那是我的……”
他似乎已经彻底疯了。
“够了。”
一直沉默的林默,忽然开口了。
周正抬起头,看向他。
林默指了指那堆账本:“周同志,这些东西,威力太大。在这里一页页地看下去,我怕有些人,会撑不住。”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些早已面如死灰的中层干部。
周正立刻明白了林默的意思。这本账本,牵连甚广,从省到市,从企业到机关,几乎涵盖了江钢发展过程中所有能打交道的部门。如果现在就把所有内容都公之于众,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和震动,甚至可能导致某些被牵连的人狗急跳墙,做出不可预测的事情。
必须控制影响范围。
“你说得对。”周正点了点头,他合上账本,对身边的纪委工作人员郑重地说道,“封存!将所有账本、文件,全部列为最高绝密,立刻封存带走!在场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到调查结束,全部隔离,不准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泄露今天一个字,按泄露国家机密罪论处!”
“是!”
纪委的人立刻行动起来,用专用的物证袋,将那些“死亡笔记”一本本装好,贴上封条,锁进了密码箱。
看着那箱子被锁上,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然而,林默却并没有放松。
他走到周正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周同志,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最后一本?”
周正有些疑惑,但看着林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从即将锁上的箱子里,抽出了标注着“2010年”的那本,递给了林默。
林默接过账本,没有从头翻,而是凭借着自己超强的记忆和逻辑,直接翻到了账本的最后几页。
那是2010年底的记录,字迹比之前的要潦草一些,似乎记录者的心境也发生了某些变化。
林默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倒数第二页,最后一行字上。
那一行字,记录得有些语焉不详,更像是一段备忘。
“十二月,雪。秦老来电,嘱:江钢未来十年发展之关键,在于‘物流’二字。嘱托一人,夏……”
后面的字,被一团墨迹涂掉了,看不清楚。
夏?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他绝不愿意联想到的名字,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财务处大厅的玻璃窗上,映出了他自己有些苍白的面孔。
而在那张面孔的背后,仿佛站着另一个身影。
那个在省城送别他时,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不要被权力蒙蔽眼睛”的女人。
夏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