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诏书真伪辨人心 蜀地文枢初扎根
剑门关外的风突然停了,像是被异人复辟的消息震慑住。陈墨站在营门之上,看着下方鸦雀无声的人群,手心沁出了汗。这消息太过蹊跷,异人被软禁多日,身边全是蒙骜的亲信,怎么可能突然复辟?
“诏书何在?”李冰上前一步,他戎马半生,见过太多伪造的王诏,此刻眉头紧锁,“让老夫验验真伪。”
传诏的斥候连忙将黄色诏书呈上。李冰接过,展开细看,只见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异人的亲笔,用的是秦篆,玺印也是秦王的“受命于天”印,看起来毫无破绽。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异人被软禁后,笔墨都由蒙骜的人掌管,怎么可能写出如此流畅的诏书?
“陈太史,你看。”李冰将诏书递给陈墨。
陈墨接过诏书,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小字上:“书同文,天下宁,待君归,共推行。”这行字写得极轻,几乎要看不清,却用了赵隶的笔法——正是他之前在章台殿外,透过缝隙看到异人练习的字体!
是真的!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这行小字是异人留给陈墨的暗号,证明诏书确实是他发出的,而且“书同文”的事业,异人从未放弃!
“是君上的亲笔!”陈墨高举诏书,对着下方的人群朗声道,“君上不仅复辟了,还在诏书中说,‘书同文’是大秦的根基,待内乱平息,要与天下人共同推行!韩非的《复韩檄文》是谎言!是为了他自己的复辟野心!”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那些被韩非蛊惑的学者面面相觑,显然被这个消息动摇了。郢都学者更是激动地喊道:“我就说君上不会放弃‘书同文’!韩非骗了我们!”
吴校尉脸色惨白,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看向身边的几个“存韩社”死士,发现他们的眼神闪烁,显然也在怀疑。
“别信他!”一个死士突然大喊,“这诏书是伪造的!陈墨想骗我们投降!”他说着,拔剑就向陈墨冲去。
“保护太史令!”石匠大喊一声,墨家弟子立刻举起盾牌,挡住了死士的攻击。
李冰的军队也迅速列阵,剑拔弩张。
陈墨却摆了摆手,示意军队不要动手:“吴校尉,你是李冰将军的旧部,应该认得君上的笔迹。这诏书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韩非利用你对秦国的不满,煽动你叛乱,可他给你的承诺,能兑现吗?他能让蜀地丰衣足食吗?他能让天下太平吗?”
吴校尉沉默了,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放下武器吧。”陈墨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君上在诏书中说,既往不咎。只要你们愿意回头,继续为‘书同文’做事,之前的过错,一笔勾销。”
一个学者犹豫着放下了手中的《复韩檄文》,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武器。他们中的大多数,本来就不是真心想叛乱,只是被韩非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吴校尉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人,终于长叹一声,将剑扔在地上:“我……我信陈太史一次。”
剑门关外的危机,就这样在一场“文斗”中化解了。陈墨看着那些低头认错的学者,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韩非的《复韩檄文》已经传遍六国,想要彻底澄清,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李将军,”陈墨对李冰说,“这些学者虽然被蛊惑,但大多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能难为他们。让他们在蜀地参与‘书同文’的工作,算是将功补过吧。”
李冰点头:“就按你说的办。老夫这就派人把他们送到文枢署的蜀地分署,让他们整理六国文字,也算是物尽其用。”
赵姬抱着嬴政,站在营门口,看着陈墨处理这一切,眼中充满了敬佩。嬴政的烧已经退了,精神好了许多,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些学者放下武器的样子,小手还在赵姬的手心画着什么,像是在写字。
“政儿在画什么?”赵姬笑着问。
嬴政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文……同……”
赵姬和陈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这个孩子,仿佛天生就与“书同文”有着不解之缘。
回到中军大帐,陈墨立刻召集李冰、石匠和几个心腹将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君上复辟的消息虽然振奋人心,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陈墨指着地图上的咸阳,“蒙骜被擒,吕不韦逃跑,说明咸阳的局势还不稳定。君上身边肯定还有吕不韦和蒙骜的余党,未必能完全掌控局面。”
李冰点头:“老夫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不能立刻回咸阳,否则很可能落入陷阱。不如先守住蜀地,整顿军备,同时加快‘书同文’的推行,等局势明朗了再做打算。”
“我同意。”石匠道,“而且,韩非的‘存韩社’在六国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我们需要尽快写出更有说服力的文章,反驳《复韩檄文》,让天下人明白‘书同文’的好处。”
陈墨沉吟片刻:“石匠说得对。我们不仅要写文章,还要做出实际的样子给天下人看。蜀地有秦、蜀、巴、羌等多个族群,语言文字各不相同,正好可以作为‘书同文’的试验田。我们要让这里的人明白,文字统一了,做生意更方便了,交流更顺畅了,生活也会更好。”
他顿了顿,继续道:“李将军,麻烦你调一批蜀地的能工巧匠,我们要在都江堰附近建一座‘文枢台’,专门用于研究和推广‘书同文’。再请一些熟悉各族语言文字的长者,协助我们整理出一套既简单易学,又能被各族接受的新文字方案。”
李冰立刻应道:“没问题!老夫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的日子,蜀地呈现出一派忙碌而有序的景象。文枢台很快就破土动工,工匠们日夜赶工,一座融合了秦、蜀、巴风格的高台渐渐成型。陈墨则带着学者们,每天与各族长者一起,研究他们的语言文字,试图找出其中的共通之处,融入“仓颉新体”。
赵姬也没有闲着,她虽然不懂复杂的文字学,却擅长与人沟通。她带着嬴政,经常去各族的村寨走访,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不同文字带来的不便,以及统一文字的好处。嬴政的可爱和眉心的血痣,也赢得了不少人的喜爱,渐渐冲淡了“秦贼之子”的负面印象。
这日,陈墨正在文枢台的工地上,与工匠们讨论台顶的铭文,石匠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师父,你看这个!是从楚国传来的消息,韩非在郢都也建立了‘存韩社’的分社,还发表了新的文章,说我们在蜀地推行‘书同文’是‘文化侵略’,号召楚人抵制。”
陈墨接过竹简,上面的楚文字迹飘逸,内容却依旧充满了煽动性:“……蜀地本是蛮夷之地,秦人设都江堰,是为了掠夺其财富;推‘书同文’,是为了同化其族群。长此以往,不仅楚地,天下各族都将沦为秦人的奴隶,失去自己的根……”
“又是这套说辞。”陈墨冷笑,“他总是把互利共赢说成是侵略掠夺,把文化交流说成是同化奴役。”
“那我们怎么办?”石匠问道,“楚国的反应很激烈,已经有几个与蜀地通商的楚商被当地人袭击了。”
陈墨思索片刻:“我们要做的,不是反驳,而是用事实说话。石匠,你挑选一批熟悉楚文和楚地风俗的学者,带着我们新整理的‘书同文’字稿和一些蜀地的特产,去郢都拜访当地的贵族和学者,告诉他们,我们不是要取代楚文,而是要创造一种能让秦、楚、蜀等各族都能看懂的文字,方便大家通商、交流、通婚。”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告诉他们,都江堰不仅让蜀地丰衣足食,也让下游的楚地减少了水患,这就是互利共赢。‘书同文’也是一样,不是谁吞并谁,而是大家走到一起,共同发展。”
石匠领命而去。陈墨望着远处的都江堰,心中充满了信心。他知道,改变人们的观念需要时间,但只要坚持不懈,用事实证明“书同文”的好处,总有一天会被天下人接受。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月后,从咸阳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异人虽然复辟了,但大权实际上掌握在吕不韦的旧部手中,他本人被架空,甚至连发布诏书都需要经过他们的同意。更让人担忧的是,吕不韦逃到了魏国,与魏王勾结,准备联合其他国家,再次出兵伐秦。
“君上这是……”李冰看着密报,眉头紧锁,“怎么会被吕不韦的旧部架空?他身边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吗?”
陈墨的脸色也很凝重:“君上复辟得太突然,可能还没来得及清除吕不韦和蒙骜的余党。而且,宗室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肯定有人想趁机夺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更麻烦的是吕不韦。他熟悉秦国的虚实,又擅长合纵连横,一旦联合魏、韩等国出兵,我们将腹背受敌。”
赵姬也忧心忡忡:“那……我们要不要派兵去支援君上?”
陈墨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一旦出兵,蜀地就会空虚,韩非很可能趁机偷袭。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君上的真实处境,贸然出兵,很可能会帮倒忙。”
他沉思片刻,道:“石匠,你再辛苦一趟,带几个机灵的师弟,悄悄潜入咸阳,查明君上的真实处境,看看他身边有没有可靠的人,能不能与我们取得联系。”
石匠领命,立刻出发。
送走石匠,陈墨站在文枢台的顶端,俯瞰着蜀地的山川河流。文枢台已经基本建成,台顶的铭文也快要刻完了,上面用“仓颉新体”刻着“书同文,天下宁”六个大字,雄浑有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先生,你看。”赵姬抱着嬴政走过来,指着远处一群正在田埂上交谈的农人,其中有秦人,有蜀人,还有几个羌人,他们手里拿着陈墨他们编写的简易字书,一边看一边比划,虽然说得磕磕绊绊,却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陈墨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他想要的“书同文”,不是靠武力推行,而是自然而然地被人们接受和使用。
“政儿,你看。”陈墨指着那些农人,对嬴政说,“他们说着不同的话,却能看懂同样的字,这就是‘书同文’的力量。将来,你也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种力量,让天下的人都能像他们一样,和睦相处,安居乐业。”
嬴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陈墨的手指,眉心的血痣在阳光下红得格外鲜艳。
就在这时,一个斥候匆匆跑来,脸色苍白:“陈太史,李将军,不好了!石匠师兄……石匠师兄在潜入咸阳的途中被抓了!吕不韦的人放出消息,说要在洛阳的集市上,当众处死石匠师兄,罪名是‘推行秦篆,蛊惑人心’!”
陈墨如遭雷击,猛地从文枢台上站起来:“什么?!”
李冰也脸色大变:“吕不韦这是疯了!他想杀一儆百,震慑所有支持‘书同文’的人!”
赵姬抱着嬴政,吓得浑身发抖:“那……那我们快去救石匠师兄啊!”
陈墨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吕不韦这是故意的,就是要逼他做出选择——是去救石匠,落入他的圈套;还是眼睁睁看着石匠被处死,打击“书同文”的士气。
文枢台的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吹动着陈墨的衣袍。他望着咸阳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焦虑。石匠是他最得力的弟子,也是“书同文”事业的坚定支持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石匠被处死。
可是,去救石匠,就意味着要离开刚刚稳定下来的蜀地,要面对吕不韦设下的陷阱,甚至可能会让“书同文”的事业遭受沉重的打击。
陈墨的目光落在文枢台顶的“书同文,天下宁”上,又看了看赵姬怀里的嬴政,心中激烈地挣扎着。
就在这时,一个墨家弟子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师父,是从咸阳的内线传来的,说……说君上知道了石匠师兄被抓的消息,非常愤怒,已经下定决心要清除身边的吕不韦旧部,还说……还说要派一个亲信来蜀地,与我们商议对策。”
陈墨接过密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是异人特有的赵隶笔法,写着:“石匠之事,乃不韦奸计,勿轻动。吾将清君侧,待吾信号,共讨国贼。另,派李斯赴蜀,详商‘书同文’事。”
李斯?陈墨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李斯不是一直跟在吕不韦身边吗?异人怎么会派他来蜀地?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夕阳的余晖洒在文枢台上,将陈墨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手中的密信,又望向洛阳的方向,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担忧。
救还是不救?信还是不信?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这一次,陈墨知道,他的选择,不仅关系到石匠的生死,关系到“书同文”的未来,更关系到整个大秦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