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佑的出现，以及他口中“深层次合作”的意向，让李卫国心中那根事业的弦瞬间绷紧。他暂时将对苏晚晴那份微妙的情愫压下，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这位重要的客商身上。
“这里太嘈杂了，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详谈？”陈嘉佑提议道，目光中带着商人的精明与审视。
“当然可以，陈先生请。”李卫国从容应下，对一旁的小张低声交代了几句，便随着陈嘉佑及其助理离开了喧闹的展厅。
他们来到了展览馆附近一家涉外宾馆的咖啡厅。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音乐，与方才展厅里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落座后，陈嘉佑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李先生的皮料，品质确实出众，尤其是这种天然、环保的特性，在欧洲一些高端小众市场，很有吸引力。”陈嘉佑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不过，恕我直言，贵联合社目前的定位，有些尴尬。”
李卫国神色不变，做出倾听的姿态：“愿闻其详。”
“如果只做原料供应商，利润空间有限，而且容易被替代。你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这独特的鞣制工艺，但工艺并非不可复制。”陈嘉佑分析道，“如果想做成品，以你们目前的设计能力和加工水平，很难与国际品牌，甚至国内一些大厂竞争。那几枚钥匙扣，我看了，想法是好的，但……太粗糙了，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的话一针见血，点出了青山联合社目前面临的核心困境。李卫国深以为然，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陈先生看得透彻。”李卫国坦诚道，“所以我们正在寻求改变。原料是我们的根本，不会放弃，但我们也确实需要向产业链下游延伸。只是这一步，需要时间、人才和资金。”
“时间和人才，需要你们自己积累。但资金和市场，”陈嘉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他抛出了自己的方案：“我可以投资，与你们的联合社成立一家合资公司。我提供资金、先进的设计理念、部分生产设备，以及稳定的海外销售渠道。你们以现有的技术、工坊和部分资金入股，负责生产。我们共同打造一个专注于高端、环保皮具的品牌。”
这个提议，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资金、技术、市场，这些联合社最缺乏的东西，对方似乎都能提供。一旦成功，青山联合社将实现质的飞跃，不再是一个蜷缩在山沟里的原料作坊。
然而，李卫国并没有被这巨大的画饼冲昏头脑。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问题：“合资公司的股权如何分配？品牌归属？生产管理和质量控制，由谁主导？”
陈嘉佑笑了笑，似乎早有准备：“初步设想，我方占股百分之六十，控股。品牌归合资公司所有，当然，会保留‘青山’的元素。管理和质量，自然由我方派出的专业团队负责，确保产品符合国际标准。李先生和你的团队，可以专注于你们最擅长的原料供应和生产环节。”
控股、品牌归属、管理权……核心的权力和利润，对方都牢牢抓在手中。这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收购，青山联合社将从一个独立的经济实体，沦为外资的附庸和加工车间。
李卫国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提出了另一个方向：“陈先生的提议很有建设性。不过，我们联合社更倾向于一种更平等的合作模式。比如，由我们控股，陈先生以资金、设计和渠道入股。或者，我们保持联合社的独立性，与陈先生建立更紧密的、长期的原料供应和产品开发合作关系，您可以成为我们海外市场的总代理。这样，既能借助您的力量，也能保持我们自身的特色和主动权。”
陈嘉佑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靠在椅背上，打量着李卫国，似乎没料到这个年轻的“乡下”企业家，竟然有如此清晰的头脑和强硬的态度。
“李先生的胃口不小啊。”陈嘉佑语气微沉，“控股？总代理？你要知道，没有我的资金和渠道，你们的皮料再好，也很难走出国门，卖上价钱。市场，是需要用钱和资源去开拓的。”
“我明白市场的规则。”李卫国不卑不亢，“但技术和独特的原料，同样是稀缺资源。我相信，青山联合社的皮料，值得一个更公平的合作条件。我们愿意让渡部分利润，但核心的自主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既是对我们自身负责，也是对跟着我干的几百号社员负责。”
谈判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双方都有自己的底线和考量。陈嘉佑看重的是李卫国他们独特的工艺和低成本的生产潜力，希望将其纳入自己的掌控；而李卫国追求的，则是在借助外力发展的同时，保住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和未来发展的主导权。
“看来，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来考虑彼此的立场。”陈嘉佑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李先生可以好好权衡一下。我的提议，在目前来看，对你们是最快、最稳妥的发展路径。”
“我会认真考虑陈先生的建议。”李卫国也站起身，与他握手告别，“也请陈先生理解我们的立场。”
离开咖啡厅，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李卫国深吸一口气，知道与陈嘉佑的合作，绝不会一帆风顺。对方是精明的商人，绝不会轻易让步。
他回到展览馆，心情略显沉重。小张迎上来，低声汇报：“李总，刚才苏晚晴同志来找过您，看您不在，留了句话，说让您方便的时候，务必去宾馆找她一趟，有要紧事。”
苏晚晴？有要紧事？
李卫国心中一凛，刚刚与陈嘉佑谈判带来的思绪立刻被压下。他了解苏晚晴，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说“要紧事”，必然非同小可。
他看了看时间，洽谈会即将结束。他立刻对小张交代：“你看好展位，收拾东西。我去去就回。”
凭着记忆找到苏晚晴所在的涉外宾馆，在前台通了电话。不一会儿，苏晚晴从楼上下来，脸色有些凝重，将他引到了宾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发生什么事了？”李卫国直接问道。
苏晚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我刚刚得到一个确切消息。省轻工局那边，有人正在起草一份报告，内容是关于‘规范基层集体经济组织与外资合作，防止资产流失和核心技术外泄’的。虽然没有点名，但里面列举的几种‘不规范现象’，比如‘个体背景经营者实际控制集体资源’、‘以传统工艺为名规避行业标准监管’、‘在与外资谈判中未能充分维护集体利益’等等，几乎都是冲着你和你们的联合社来的！”
李卫国瞳孔微缩！这消息，如同一声惊雷！
他刚刚还在与陈嘉佑就合资的控股权问题据理力争，转眼间，省里的报告就已经在酝酿，要给他扣上“未能维护集体利益”的帽子！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消息来源可靠吗？”李卫国沉声问。
“可靠。”苏晚晴肯定地点点头，“报告一旦形成并提交，很可能会对你们正在进行的合资谈判，甚至对联合社本身的合法性，都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和阻碍！”
李卫国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来自省系统内的阻挠，并未因检测报告而停止，反而因为他来到省城，与外商接触，而变得更加急切和凶猛！他们这是要在他与陈嘉佑达成协议之前，先从根本上否定他谈判的资格和立场！
暗处的对手，终于图穷匕见，祭出了更狠辣的手段！
警讯忽来，形势骤然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