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
峡谷内原本亮起的数千支火把,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孤岛。
李毅背靠着一块巨石,手中的长剑早已出鞘。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周围那片光亮照不到的阴影。
“都不许睡!背靠背!看好你们的火把!”
他的嘶吼声在峡谷中回荡,带着明显的颤音。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离李毅不到十步远的一名旗手,手中的火把突然爆开一团火星,随即熄灭。
紧接着。
“嗖嗖嗖——”
连续不断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袭来。
并不射人,只射火把。
那些特制的弩箭精准地切断了火把的木柄,或是直接击碎了燃烧的松脂。
光亮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原本连成一片的火龙,瞬间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零星几点残火,在风中瑟瑟发抖。
黑暗重新笼罩了大地。
“点火!快点火!”
一名百夫长慌乱地掏出火折子。
火苗刚刚窜起。
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的泥土中探出,捂住了他的口鼻。
“咔嚓。”
那是一声脆响。
百夫长的脑袋软软地垂向一边,火折子掉落在地,瞬间熄灭。
他身边的士兵只觉得脸上一热。
伸手一摸。
温热,黏稠,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血……”
士兵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自己满手的鲜红。他惊恐地转过头,原本站在身边的百夫长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滩正在渗入泥土的血迹。
“啊——!有鬼!有鬼啊!”
士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向着四周的黑暗疯狂劈砍。
但这声尖叫只是开始。
“救命——唔!”
“我的腿!有什么东西在拉我的腿!”
“别过来!滚开!”
惨叫声、求救声、兵器砍在岩石上的火花声,在峡谷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
黑狼卫的士兵们,此刻彻底化身为夜色中的幽灵。
他们三人一组,利用绳索从崖壁上无声滑下,或是从早已挖掘好的浅坑中暴起。
他们不恋战,不纠缠。
一击必杀。
割断喉咙,刺穿心脏,然后迅速后退,重新隐入黑暗。
常年充足的肉食摄入和专门的夜视训练,让他们在黑暗中的视力远超这些长期营养不良的朝廷兵。
在敌军眼里漆黑一片的死地,在他们眼里却是予取予求的猎场。
一名敌军士兵背靠着岩壁,双手紧握长矛,浑身抖如筛糠。
他瞪大了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黑暗。
突然,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在他面前一闪而逝。
他下意识地刺出长矛。
刺空了。
下一瞬,一把漆黑的匕首从侧面划过他的颈动脉。
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带走了他最后的体温。
恐惧在蔓延。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
“出来!有种出来跟老子决一死战!”
李毅挥舞着长剑,向着虚空怒吼。
没有回应。
只有风声中夹杂着的,若有若无的口哨声。
那是黑狼卫在确认猎物方位的暗号。
这声音听在李毅耳中,宛如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别杀我……我想回家……呜呜呜……”
心理防线脆弱的士兵开始崩溃大哭,甚至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噗!”
一支冷箭射穿了求饶者的胸膛。
“谁敢投降!这就是下场!”李毅还在试图用杀戮维持最后的秩序。
但他没发现,就连他身边的亲卫,握刀的手都在剧烈颤抖,眼神游离,随时准备逃跑。
“呼——”
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吹过峡谷。
崖壁上方,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那是什么?”
一名士兵指着上方的岩壁,牙齿咯咯作响。
借着云层后透出的微弱月光,所有人看到了一幅让他们终生难忘的画面。
十几具尸体,被绳索吊着,从崖顶缓缓垂下。
他们身上穿着虎贲卫的甲胄,正是之前消失的斥候和哨兵。
尸体在风中如钟摆般晃动,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
而在那些尸体的正后方,一块巨大的白布被展开。
上面用鲜血写着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降者生,抗者死。**
这一幕,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魔鬼……他们是魔鬼!”
“我不打了!我要回家!”
“别杀我!我投降!”
数千人的大军,在这一刻彻底炸营。
士兵们不再听从号令,他们像受惊的野兽一样四散奔逃,互相推搡,甚至为了争夺一个躲避的角落而向同袍挥刀。
高岗之上。
穆青寒俯视着下方那片混乱不堪的营地。
她看着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禁军,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般哀嚎、崩溃。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周辰负手而立,黑色的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冷漠得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这哪里是打仗。”
穆青寒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这分明是……处刑。”
周辰没有回答。
他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尖锐的哨音再次响起。
黑暗中那些收割生命的幽灵,像是得到了敕令,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杀戮停止了。
冷箭停止了。
峡谷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尸体,发出“呼呼”的声响。
李毅瘫坐在地上,长剑拄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
停了?
他们走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刚刚升起,紧接着便是更大的恐惧。
为什么停了?
这种一张一弛的节奏,这种将人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手段,比直接的杀戮更让人精神崩溃。
他抬起头,看着那无尽的黑暗。
他知道,那双冷漠的眼睛,依然在某个地方注视着他。
就像猫在吃掉老鼠之前,总要先玩弄一番。
等待。
漫长的、未知的等待。
每一秒钟,都在消磨着他们仅存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