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注的墨迹到这里有些潦草,仿佛书写者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最后几行字更是力透纸背:
“…此法有干天和,惨绝人寰!
然前朝河督为保漕运,屡施此术,尤以景泰年间沉渊之‘镇河铁尉’李伏波为最!
其人被沉于‘锁龙渊’,所化‘水官印’威能最盛,然怨气亦最烈!
后世水眼动荡,多因此印怨气外泄,牵引渊中沉尸作祟!
欲破此局,或寻得当年沉渊镇物,或…毁印散魂,永绝后患!
然二者皆凶险万分,非大法力者不可为!”
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三人的脑海。
“活…活人祭?”
陈斌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脸色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后背那焦糊的疤痕,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水官印’…是…是活人变的?沉在河底…永世不得超生?”
“…”
林薇薇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灵觉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捕捉到一股跨越数百年、沉在深渊最底层的滔天怨毒和绝望,“好…好大的怨气…像…像整条河都在哭…那‘印’…就在这栋楼下面!感觉…它…它要醒了!”
她猛地指向脚下冰冷的水泥地,手腕上的乱魂铃第一次发出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叮”
声!
张清明捏紧了手中的书页,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活祭镇煞!
永锢怨魂!
这就是“水官印”
的真相!
而陈斌体内的“替身引”
残余,恐怕正是被这深埋地底、即将苏醒的“活印”
怨气所吸引、侵蚀!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压抑到极致的咳嗽声,从库房入口处的阴影里传来!
声音干涩、苍老,带着浓重的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三人悚然一惊,手电光柱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在那扇被他们打开的橡木门框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个极其枯瘦的老人。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浆烫得笔挺却依旧显得空荡荡的旧式中山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干净的灰色毛线开衫。
头发稀疏花白,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沟壑纵横,戴着厚厚的、镜片如同酒瓶底的老花镜。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眼睛。
镜片后面,那双眼睛的瞳孔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浑浊的灰白色,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河底淤泥,几乎看不到眼黑。
此刻,这双诡异的眼睛,正透过厚厚的镜片,毫无焦点地“看”
着他们三人所在的方向。
“谁…谁在那儿?”
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在摩擦朽木。
他的喉咙里同时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如同老旧风箱般“嗬嗬”
的杂音。
仔细听去,那杂音竟隐隐约约带着某种单调、沉重、如同无数人一起拖拽重物的节奏——是古老的河工号子!
“王…王伯?”
陈斌认出了来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古籍室的王伯?您…您怎么…”
王伯,图书馆里出了名的老学究,脾气古怪但爱书如命,据说在这老馆里干了一辈子,新馆建成后自愿留下看守这些无人问津的故纸堆。
“谁…在那儿?”
王伯仿佛没听到陈斌的话,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灰白色的瞳孔在镜片后缓缓转动,最终似乎“锁定”
了张清明手中的那本《河工异闻录·秘》。
他那只枯槁如同鹰爪、布满老年斑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向那本书。
喉咙里的号子声陡然变得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冰冷的质问:“动…馆藏…秘本…坏…规矩…”
“王伯,我们只是…”
林薇薇试图解释,但话没说完就被老人喉咙里骤然拔高的、不成调的号子声打断!
“嘿——哟!嘿——哟!”
那声音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又像溺毙者的哀鸣,在空旷的地下库房里阴森地回荡。
王伯的身体随着这号子声极其轻微地摇晃着,浑浊的灰白眼珠死死“盯”
着张清明。
一股浓烈的、如同地下河淤泥深处散发出的阴冷水腥气,混合着陈年墨汁的酸腐味,从老人身上弥漫开来!
库房深处,那些沉寂的书架仿佛被这气息唤醒,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书页无风自动的“沙沙”
声!
“他被侵蚀了!”
张清明瞬间明白,
拉着林薇薇和陈斌后退一步,
厉声道,
“离他远点!
他被这下面‘水官印’的怨气污染了!”
“嘿——哟!
沉渊——镇煞!”
王伯喉咙里的号子猛地拔高,
变得尖利刺耳,
如同厉鬼的嘶嚎!
他那双灰白的眼珠骤然转向陈斌!
枯槁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速度,
如同被无形的水流推动,
猛地向前一扑,
那只鹰爪般的手带着刺骨的寒气,
直直抓向陈斌的胳膊!
“时辰——到咧——走水路——去咧!”
那嘶哑的号子声,
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斌哥!”
林薇薇的尖叫带着哭腔的撕裂感,
身体本能地扑过去想挡。
张清明的动作更快!
他几乎是撞开身前的橡木长桌,
在陈斌被那枯爪触及前的一瞬,
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王伯枯瘦的手腕!
触手冰冷滑腻,
如同抓住了一条刚从冰水里捞出的死鱼,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窜上臂膀!
“王伯!
醒醒!”
张清明厉喝,
试图唤醒老人残存的意识。
“嗬…嗬嗬…”
王伯喉咙里滚动着浑浊的痰音,
那灰白的瞳孔毫无焦点,
对张清明的呼喊置若罔闻。
他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怪力,
被扣住的手腕猛地一挣!
巨大的力量扯得张清明一个趔趄!
同时,
老人另一只枯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再次抓向陈斌!
“躲开!”
张清明低吼,
左手发力将王伯向后猛推,
同时右肩狠狠撞向陈斌,
将他撞得踉跄后退,
险险避开那致命一抓。
陈斌后背撞在冰冷坚硬的书架上,
发出一声闷哼,
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后背疤痕处传来钻心的灼痛。
就在这时!
“嘶啦——!”
“哗啦——!”
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幽暗的书架深处猛然炸开!
如同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同时疯狂撕扯、揉搓着那些尘封数十年的书页!
厚重的书册被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抽出、抛掷、砸落在地!
漫天飞舞的纸屑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墨臭、淤泥腥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
灰尘如同暴雪般狂舞,
在手电光柱下形成混乱的光带。
“它在哭!”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惊悸,
手指死死攥住张清明的胳膊,
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另一只手指向脚下冰冷的水泥地,
“那‘水官印’…在下面!
就在我们脚下!
好大的怨气…像…像整条河都压在下面!”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
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根生锈铁钉在石板上刮擦的声音,
从地底深处清晰地传了上来!
嘎吱…嘎吱…嘎吱…
声音密集、尖锐,
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和疯狂,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尽一切力量,
要从地底深处钻出来!
“走!”
张清明当机立断,
声音斩钉截铁。
他一把抓住被撞懵了的陈斌的胳膊,
拖着他就要向进来的通道口冲去。
王伯只是被侵蚀的工具,
真正的源头是脚下那即将破土而出的恐怖之物!
“嗬…嗬嗬…走不了…”
被推开的王伯发出诡异的嗬嗬笑声,
枯瘦的身体以一种非人的敏捷,
如同被水流推动的浮木,
无声无息地滑到了通道口,
死死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他双臂张开,
灰白的眼珠在镜片后疯狂转动,
喉咙里的河工号子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乱:
“嘿哟——锁龙渊开!
水官点卯!
生魂引路!
一个——也跑不了!”
他枯爪般的双手猛地抬起,
十指箕张,
对准三人!
一股浓烈粘稠的、如同实质的阴冷黑气,
混合着浓重的淤泥腥味,
如同喷发的毒烟,
从他指尖汹涌而出,
直扑三人面门!
“闭气!”
张清明瞳孔骤缩,
猛地将林薇薇和陈斌向侧面书架后狠狠一推!
同时身体向后急仰!
嗤嗤嗤!
黑气擦着张清明的头皮掠过,
狠狠撞在他身后一排巨大的铁书架上!
坚硬的铁架表面瞬间发出刺耳的腐蚀声,
腾起大片恶臭的青烟,
覆盖其上的厚厚灰尘如同被烧焦般卷曲发黑!
几本厚重的书册被黑气扫过,
书页瞬间变得焦黄酥脆,
如同被烈火燎过!
“老东西!”
陈斌从书架后探出头,
看到那恐怖的腐蚀力,
眼睛瞬间红了,
抓起地上一本厚如砖头的硬壳旧书,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伯砸去!
书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老人头部!
王伯不闪不避,
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尖利的号子:
“嘿——!”
他那只枯爪随意地一挥!
砰!
飞来的厚书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在半空中猛地炸裂!
无数焦黄的纸页碎片如同死亡的蝴蝶,
纷纷扬扬洒落!
“没…没用…”
陈斌脸色煞白,
看着自己全力一掷如同儿戏般被瓦解。
“他…他被下面的东西…完全‘撑’住了!”
林薇薇靠在书架上,
身体因为恐惧和灵觉的冲击而剧烈颤抖,
脸色惨白如纸,
“像…像个…灌满了脏水的…皮口袋!
感觉…下面那东西…在借他的嘴…借他的手…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