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灶塔的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领口,铁釜独臂攥紧药瓶,玻璃棱角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望着台下——三千个挺直的脊梁,三千双空洞的眼睛,喉间都含着同样的白色药片。
广播声像生锈的齿轮:“味觉是软弱的温床,今日之后,再无甜苦,唯存钢铁。”
药瓶“咔”地拧开,铁釜喉结动了动。
二十年行军锅的焦香突然在鼻腔炸开——那是雪夜,他用最后半块压缩饼干熬粥,喂给缩在弹药箱里的小丫头。
她睫毛上挂着冰碴,却笑得像团火:“叔叔,粥里有太阳味。”
“叮——”
一声走调的哼唱穿透云层。
铁釜独眼猛地睁大。
那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旧磁带,是“摆碗筷,端热汤,妈妈的手在灶旁”,是他在战地孤儿院听过的饭前歌,是灰舌阿婆被割去舌头前教给孩子们的最后一支曲子。
“哪来的...”他踉跄两步,扶着栏杆往下看。
西北方,幼儿园废墟的屋顶上站着个人影。
陆远?
那小子不是被清灶卫围在老城区了吗?
更奇的是他脚边,十三个穿破棉袄的孩子手拉手转圈,每人指尖跳着豆大的金光,像串会移动的小灯笼。
“别怕,这次咱们不做蛋炒饭。”陆远的声音混在风里,带着点喘息。
他盘腿坐在碎瓦片上,双手按地,掌心金焰烧穿了几层灰,露出底下斑驳的水泥。
孩子们的歌声越来越齐,虽然跑调跑得能把钢琴键气歪,可每个音符都像小钩子,勾着人往记忆里钻。
铁釜突然闻到油腥气。
是部队大锅菜!
那年在边境,炊事班老周偷摸宰了老乡的老母鸡,用汽油桶煮了半桶汤,被连长追着骂“资产阶级享乐主义”,可全连蹲在泥地里喝得汤都不剩。
他喉结动了动,行军锅突然在腰间发烫。
掀开锅盖的瞬间,他差点栽倒——锅底没冒热气,却映出张皱巴巴的小脸。
“叔叔,好暖和啊。”
小丫头的声音比二十年前更清晰。
铁釜独眼里的光晃了晃,药瓶“当啷”掉在地上。
台下突然炸开动静:穿校服的少女猛抠喉咙,把药片吐在花坛里,哭着喊:“我想起来了!
我妈煎蛋总哼《茉莉花》,说’慢点吃,烫‘!“扛着步枪的老兵砸碎药瓶,撕开干粮袋却没往嘴里塞,反而摸着心口笑:”怪了,这胃里怎么跟揣了个暖水袋?“
“我们...真的必须忘记这些才能坚强吗?”铁釜吼出声,声音哑得像砂纸。
他踹翻脚边的药箱,白片哗啦啦滚下台阶,独臂抄起行军锅就往楼下冲。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老锅,此刻正“嗡嗡”震颤,像在应和某种来自地底的心跳。
阁楼里,断筷翁把老花镜摔在桌上。
他攥着那截断了三十年的竹筷,手直抖——筷子尾端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咔嗒”一声,断筷拼成完整的一对,筷头竟自己转向南方。
那是他辞职那天的方向,是他摔门而出时,师父在身后喊“小翁啊,舌头可以断,味魂不能散”的方向。
“接着!”陆远突然睁眼,掌心金焰窜起三尺高。
他对着空气虚抓,七道金光像流星串成线——城南仓库、东郊靶场、西巷老院...七处野战灶旧址同时轰鸣。
锈蚀的铁锅“哐当”翻起,锅底的积灰被烤成白汽,第一碗蛋炒饭“啪”地落在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米粒颗颗分明,在暮色里泛着暖黄的光。
“第二碗给王爷爷!”扎辫子的小丫头举着碗往台下跑,可刚跑两步就愣住——穿军大衣的老头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碗炒饭,正用袖子抹眼泪。
第三碗、第四碗...广场上此起彼伏响起“我也有了!”“这是我家的碗!”的惊呼。
几百人捧着凭空出现的饭,有人用手指捏起颗米含在嘴里,有人直接扒拉着往嘴里塞,哭声混着吸溜声,把广播里的“钢铁意志”冲得七零八落。
陆远眼前发黑。
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炸开红光:【集体灶脉贯通度73%!
情感凝形稳定度+47%!】他想笑,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最后一眼,他看见凌霜从人堆里挤过来,黑色作战靴沾着泥点,手里举着他早上塞给她的铝罐——里面装着没吃完的桂花糖藕。
“凌...霜...”他倒在碎瓦片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下次...多带点糖...甜食能治抑郁症...”
凌霜单膝跪地,把他的头垫在自己腿上。
她扯下战术手套,指尖抚过他额角的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远处传来清灶卫鸣笛的声音,她却低头在任务报告最后一行唰唰写:“建议全球推广——尤其是前线基地。
甜食储备量需提升300%。“
风停了。
废墟屋顶的碎瓦片上落了层薄露,像撒了把星星碎屑。
十三个孩子围在陆远身边,最小的那个把沾着泥的手塞进他手心。
夜渐渐深了,云层裂开条缝,月光漏下来,给断墙镀上层银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远动了动睫毛。
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个细细的声音在耳边说:“叔叔,明天早上...能给我们做糖饼吗?”
清晨,废弃幼儿园的屋顶上结着薄霜。
陆远靠在断墙边,怀里抱着个裹满破毯子的小脑袋。
他望着东边鱼肚白的天空,突然闻到股焦香——是有人在墙根生了堆火,正用缺了口的铁盒煎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