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苏州河支流错综复杂的水网深处,“星火”安全屋所在的水上棚屋区却弥漫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煤油灯早已熄灭,只有冰冷的河水反射着微弱的星光。
棚屋内,转移正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老周和两个精干的船民小伙用临时扎成的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小鱼”固定好,盖上厚厚的旧棉被保暖。水生和秀才快速地收拾着最重要的装备——药品、少量武器弹药、电台零件、干粮,塞进防水的油布包裹。山猫拄着一根削尖的竹竿,忍着腿伤的剧痛,警惕地守在低矮的门口,耳朵捕捉着水面上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林锋靠坐在角落,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伤口里擂鼓,牵扯出阵阵眩晕。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右手沾着冰冷的河水,在一块破木板上迅速勾勒着附近复杂水道的草图,标出几个预设的备用汇合点。
“老顾,鬼子…清剿…不会只搜水面…岸上…棚户区…必定…同步…”林锋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喘息,“‘灰雀’…要的是…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老顾蹲在他旁边,看着那简略却清晰的草图,用力点头,眼神凝重:“明白!我已经通知外围的船家,天亮前尽量把能转移的老弱妇孺先分散出去,往更偏僻的河汊或者岸上亲戚家躲。剩下的青壮,随时准备应对鬼子的搜查,见机行事。”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鹧鸪巷七号’…‘黄包车’同志怕是…”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凄厉、急促、穿透力极强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但这警报声并非来自空中,而是来自岸上!是日军宪兵队惯用的集结和驱散警报!
紧接着,远处靠近河岸的棚户区方向,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粗暴的呵斥、砸门声、零星的哭喊和狗吠!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如同恶魔的触手,开始在岸上的棚户区和靠近岸边的水道中来回扫射!
“来了!狗日的动作好快!”山猫低骂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驳壳枪。
“是岸上先动手了!”老顾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按计划!分头撤!老周,你带‘小鱼’、水生、秀才,走三号水道,去‘芦苇荡’备用点!我和林队长、山猫,带核心装备走一号水道,引开可能的追兵!无论哪边先到‘老闸’汇合点,等半天!半天后不见人,立刻启动最终预案,去‘沉船湾’!”
“明白!”
“顾叔,林队长,你们小心!”
老周和水生、秀才立刻抬起担架,在两名船民小伙的掩护下,迅速钻出棚屋后门,跳上另一艘隐藏在阴影中的小舢板,竹篙一点,小船无声地滑入一条更加狭窄隐蔽的水道,消失在浓重的黑暗和芦苇丛中。
“我们也走!”老顾动作麻利地背起最重的装备包(主要是电台零件和备用电池),看向林锋和山猫。
林锋用右手撑着船壁,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艰难地站了起来。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山猫一把扶住。
“连长!”山猫担忧地看着他。
“走!”林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用尽意志力稳住身形。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都关乎生死!他抓起自己的步枪和那个装着少量急救药品、苏婉样本瓶以及手绘地图的小包,紧紧绑在身上。
老顾率先钻出棚屋,跳上系在门口的那艘相对大一些的乌篷船。山猫搀扶着林锋紧随其后。老顾解开缆绳,长篙猛地一撑,乌篷船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与老周他们相反的一号水道疾驰而去!船头没有挂灯,完全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几乎与此同时,上海北区,“鹧鸪巷七号”杂货铺。
这是一条狭窄、肮脏、弥漫着劣质煤烟和腐败垃圾气味的小巷。杂货铺的门板紧闭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仿佛还在沉睡。
几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车门打开,跳下十几个身穿黑色立领制服、头戴战斗帽、手持德制mp18冲锋枪的日军特高课特务!动作迅捷而专业,迅速封锁了巷口和杂货铺周围可能逃窜的路线。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壮、眼神阴鸷的日军少佐,正是特高课的田中。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清晰地写着“鹧鸪巷七号”和“瘟疫病菌样本藏匿点”的字样。
“目标确认!行动!”田中少佐一挥手,声音冰冷。
“嗨咿!”
两名身材魁梧的特务上前,猛地一脚踹在杂货铺单薄的门板上!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应声而倒!
“不许动!特高课搜查!”
“举起手来!”
特务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昏暗的店内!
杂货铺内一片狼藉。货架倒塌,杂物散落一地。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杂货铺老板,地下党外围交通员)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特务死死按在地上!他的嘴角淌着血,眼镜摔碎在一旁,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搜!仔细搜!特别是地下室、夹墙!找到‘病菌’样本!”田中厉声喝道。
特务们立刻开始翻箱倒柜,粗暴地砸开地板、撬开墙壁!然而,除了普通的杂物和少量用于传递情报的伪装品(如特定包装的香烟),他们一无所获!更没有什么所谓的“病菌样本”!
“报告少佐!没有发现可疑物品!”一个特务小队长报告道。
田中少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走到被按在地上的老者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生硬的中文吼道:“说!‘病菌’藏在哪里?你的同伙在哪里?!”
老者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田中脸上,用尽力气嘶吼:“呸!你们这些畜生!哪有什么病菌!你们才是真正的瘟疫!杀了我吧!”
“八嘎!”田中被彻底激怒!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狠狠抵在老者的额头上!“不说?死啦死啦地!”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在小巷中回荡!
老者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出现一个狰狞的血洞,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清理现场!”田中少佐掏出手帕,厌恶地擦掉脸上的血沫,眼神阴冷地扫视着空荡荡的杂货铺,“情报有误?还是…被耍了?”一丝疑虑在他心中升起,但很快被暴戾取代。无论如何,这里被摧毁了,抵抗分子又少了一个窝点!他挥了挥手:“撤!”
特务们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巷子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在清晨的寒风中弥漫。借刀杀人的毒计,已然得逞了一部分。
一号水道,乌篷船上。
乌篷船在迷宫般的水道中快速穿行,老顾对水路的熟悉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巧妙地利用废弃的桥洞、密集的芦苇丛、甚至几艘半沉没的破船作为掩护,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远处水道上日军巡逻汽艇扫过的探照灯光。
林锋靠在船舱冰冷的篷布上,紧闭着双眼,牙关紧咬。左臂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持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每一次乌篷船为了躲避探照灯而做出的急转弯或骤停,都让他的身体剧烈晃动,牵扯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他只能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冰冷的军刺柄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
山猫坐在他对面,腿上的枪伤也疼得厉害,但他更担心林锋的状态。他紧紧握着枪,警惕地注视着船尾方向,耳朵捕捉着任何引擎声。
突然,岸上棚户区的方向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和更加密集的枪声!紧接着,是冲天的火光映红了黎明前灰暗的天空!浓烟滚滚升起!
“狗日的!他们在烧房子!”山猫低吼一声,眼中充满了愤怒。
老顾撑着篙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眼中是刻骨的仇恨和痛惜。那是船民们赖以生存的家!是“灰雀”毒计下无辜的牺牲品!
“加快速度!前面就是‘老闸’汇合点!”老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长篙点水的频率更快了。
乌篷船如同黑色的梭鱼,在越来越亮的天光和水面弥漫的淡淡晨雾中,向着预定的生路奋力前行。身后,是敌人点燃的罪恶之火和借刀杀人的血债。前方,是未知的汇合与更加艰巨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