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彪带来的最后一丝属于旧阵营的阴霾,随着晨雾彻底消散在芦苇荡深处。浦东游击区的这个小村落,似乎也因林锋那无声却决绝的宣告,而变得更加生机勃勃。阳光穿透薄云,洒在土路上,晒渔网的妇女、擦拭土枪的游击队员、甚至追逐嬉闹的孩童,都带着一种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气息。
林锋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个人的抉择余韵中。身体的伤痛在提醒他时间紧迫,而“启明星”老吴的信任与期望,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就在陈德彪离开后不久,老吴再次找到了林锋,地点换在了村里唯一一间稍微像样些、原本用作存放渔具的土坯房里。水生和老周也在场。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旧木桌和几条长凳。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略显粗糙的浦东及周边区域地图。
“林锋同志,坐。”老吴指了指长凳,自己则坐在对面。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棉线绑着的破眼镜,神色郑重,“思想上的包袱放下了,身体也要尽快养好。但形势不等人,新的任务,刻不容缓。”
林锋依言坐下,肋下的隐痛让他动作稍缓,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专注:“老吴同志,请讲。我随时可以投入工作。”
老吴点点头,眼中带着赞许:“好!我们开门见山。组织上经过研究,结合你个人的特长和当前斗争的需要,决定交给你两项重要任务。”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项,立足当前,夯实基础。浦东支队在敌后坚持斗争多年,积累了不少经验,但在特种作战方面,尤其是你掌握的侦察、渗透、狙击、爆破等技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们需要一支能在敌占区核心地带执行‘点穴’任务的精干力量!所以,请你协助支队,尽快组建并训练我们自己的第一支专业敌后武工队!人员由支队从各分队和民兵骨干中挑选,你来把关和主导训练。要求:短小精悍,能打硬仗,特别强调隐蔽、精准、一击即中!”
林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应:“明白!这正是我的所长。我会结合敌后环境的实际,将我所知的战术进行精简和调整,突出实用性和隐蔽性。训练大纲和选拔标准,我尽快拟出来。” 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将现代特种作战理念与游击战的实际相结合,如何筛选人员,如何设置训练科目。
“很好!”老吴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随即伸出第二根手指,神色变得更加凝重:“第二项,则是关乎东南沿海无数百姓性命的紧急任务!这与你之前带回的关键情报直接相关——‘荣字1644’!”
这个名字一出,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水生和老周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老吴指着墙上的地图,手指点在长江口外、浙东沿海区域:“我们截获了多方情报,相互印证。虹口军火库被毁,以及你被污名化为‘瘟疫妖魔’的事件,极大地刺激了日军高层!‘荣字1644’机构已接到命令,加速撤离其在华的所有人员和致命‘物资’!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很可能在撤离前,启动一项代号‘凋零’的疯狂计划!”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根据‘小鱼’同志拼死带回的零星信息和我们其他渠道的侦察,这个‘凋零’计划,极有可能是将一批尚未完成或库存的细菌武器,秘密投放到我东南沿海的港口、渔村甚至内河区域!目的就是制造大规模恐慌和疫情,在撤离前给予我们最后也是最恶毒的打击!报复虹口的失败,同时阻滞我军可能发起的沿海攻势!”
林锋的瞳孔骤然收缩!细菌战!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疯狂和灭绝人性!他想起了苏婉的警告,想起了自己伤口那异常的“活性”,更想起了“小鱼”呓语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绿色虫子”!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压过了身体的伤痛。
“情报显示,”老吴的手指在地图上浙东沿海的几个点划过,“一支由‘荣字1644’核心研究人员和精锐护卫组成的特遣队,已经携带不明物资,秘密离开了上海!他们的具体登陆点和投放目标尚不明确,但方向直指浙东沿海!时间,就在最近!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动手之前,找到他们,摧毁那些魔鬼的造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吴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锋:“林锋同志,这项任务,极其凶险!目标极度隐秘且武装到牙齿,环境复杂(可能涉及海上、滩涂、岛屿),时间紧迫!非精通特种作战、意志坚定、且对‘荣字1644’危害有深刻认知的精锐小队不能胜任!组织上决定,由你负责组建的这支敌后武工队,在完成基础整训、具备初步战斗力后,立刻承担起追查并挫败‘凋零’计划的核心任务!”
他站起身,双手按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锋:“林锋同志,有没有信心?!”
“有!”林锋霍然起身,动作牵动伤口让他眉头一蹙,但声音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和冰冷的杀意,“请组织放心!‘狼牙’小队…不,我们的武工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鬼子的毒菌,祸害我们的同胞!”
这一刻,个人的伤痛、过往的恩怨都被抛诸脑后。一个新的、无比清晰且沉重的使命,如同出鞘的利剑,悬在了林锋和他的队伍头顶——砺剑东南,斩断毒魔!
“好!”老吴重重一拍桌子,眼中充满了信任和决绝,“人员选拔,老顾同志(虽然此刻不在场,但老吴显然已安排妥当)和支队会全力配合你。训练场地、基本物资保障,张大姐负责协调。需要什么特殊装备,尽管提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时间就是生命,你抓紧!”
“明白!”林锋沉声应道。他转向水生:“水生,你腿伤恢复得如何?”
水生立刻挺直腰板:“连长,早好了!跑跳没问题!” 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好,训练期间,你暂时做我的副手兼助教。” 林锋下达了第一个指令,随即看向老周,“老周,我的伤情恢复,还得劳你多费心。另外…” 他压低了些声音,“苏婉同志留下的那个样本瓶,务必妥善保管。它…或许将来对研究对付鬼子这些毒物有用。”
老周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放心,林同志,我晓得轻重。”
没有更多的寒暄和动员。任务明确,时间紧迫。林锋立刻投入了工作。
当天下午,在村子后面一片相对隐蔽、被高大芦苇环绕的江滩空地上,浦东支队挑选出的第一批二十名武工队骨干队员集结完毕。他们大多是经历过多次战斗的老游击队员和民兵骨干,眼神里带着战场磨砺出的坚韧和好奇,看着站在他们面前,身形挺拔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林锋。
林锋没有废话,目光缓缓扫过这二十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同志们!我叫林锋。从今天起,我会和大家一起训练。”
“我们要学的,不是排着队冲锋,不是死守阵地。我们要学的,是如何像水里的鱼,林中的豹,悄无声息地接近敌人;如何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如何在完成任务后,像影子一样消失!”
“鬼子很凶残,很狡猾。但我们是猎人!我们要用比他们更狠、更准、更隐蔽的手段,把他们送进地狱!”
“训练会很苦,会受伤,甚至可能送命!怕不怕?”
“不怕!” 二十个声音整齐地吼出,带着一股初生的锐气。
“好!” 林锋眼中闪过一丝厉芒,“第一课,战场生存!如何在野外,不靠干粮活下来!水生,示范!”
他开始了第一次教学。没有复杂的理论,直接从最基础、最实用的识别可食用植物、寻找干净水源、利用地形隐蔽开始示范讲解。他的动作精准利落,讲解清晰直白,将现代特种兵的野外生存技巧,用最接地气的方式传授给这些朴素的战士。
阳光洒在江滩上,芦苇随风摇曳。林锋略显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水生一丝不苟的示范动作,队员们专注而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构成了一幅砺剑东南的生动画面。
而在林锋心中,那柄指向浙东沿海、指向“凋零”毒魔的无形利剑,已然开始淬火、开锋!紧迫的时间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也激励着这支新生的力量。新的使命,新的征途,就在脚下这片充满希望却也危机四伏的土地上,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