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再次恢复意识时，冰室里残留的紧张气息还未完全消散，昏暗中，那把断剑残柄仍静静地嵌在石碑之上，剑身微颤着，似是在诉说着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慕容雪坐在角落，指尖残留着一抹血痕，面色有些苍白，想必是蛊虫反噬的痛楚还未完全消散，此刻正警惕地环顾四周。楚寒则站在石碑前，眉头紧锁，剑尖还保持着之前描碑文的姿势。
当云逸尘缓缓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冰室，耳边还能隐约听到慕容雪细微的喘息声和楚寒沉稳的呼吸。他试着动了动身子，脑袋里那股钝痛便如潮水般袭来。
不是因为眼前景象多震撼，而是脑袋里仿佛有把钝刀在来回锯。他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记得那道老者虚影的质问，更记得断剑嵌入石碑那一刻，全身经脉炸开般的剧痛。现在，那股痛劲儿虽退了，可识海深处还回荡着一句话——“可愿以命承令，以血镇邪？”
他没回答。
但身体替他答了。
“醒了？”楚寒蹲在石碑前，剑尖正沿着碑文划动，像在描一幅谁也看不懂的图，“你昏过去的时候，嘴角还在念‘斩天逆道’，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云逸尘撑起身子，手臂一软，差点又栽回去。他低头看掌心，血线已缩回手腕，可玉佩贴着胸口的位置，仍像烙铁般发烫。
“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慕容雪坐在角落，指尖缠着一根银丝，正缓缓收回袖中，“你再不醒，我就要把你当尸体处理了。”
“多谢手下留情。”云逸尘苦笑，目光转向石碑。
那断剑残柄仍嵌在背面剑印中，纹丝未动。正面碑文却与先前不同——原本风化的篆字此刻清晰了许多，像是被某种力量重新激活。
“我们发现些东西。”楚寒站起身，退后两步，“这碑文不是随便刻的，是按三族符文拼成的盟约。”
“云家主文，苏家辅纹，林家监印。”慕容雪接口，“百年前，三家联手封印某物，立下血誓，共守天穹剑令。”
云逸尘皱眉：“可我看到的幻象里，林家先祖早已背叛……”
“所以碑文被人动过手脚。”楚寒剑尖一点，“‘共守’二字底下有刮痕，原先写的可能是‘独掌’。林家篡改盟约，早就想独吞剑令。”
“可若真是如此，他们为何不直接毁碑？”云逸尘喃喃。
“因为毁不了。”慕容雪站起身，走到碑前，“这碑不是石头，是‘封印的壳’。真正的东西不在这里。”
她指尖一挑，蛊丝轻触碑面“邪渊”二字。刹那间，额心血痣微跳，新生青蛊在囊中低鸣，似有惧意。
“你以为他只为剑令而来？我颈后紫纹、我娘之死、他对蛊虫的操控，这些都与林家血脉脱不了干系，他究竟还有何阴谋？”
云逸尘心头一震。
他缓缓抬手，指尖蘸了点唇边未干的血，轻轻描向碑底那行小字——“持令者，非生即死”。
血迹渗入石缝，碑面竟泛起微光。
一道星图缓缓浮现：九颗星辰连成一线，正悬于玄冰谷上空。
“九曜连珠……”楚寒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承命’天象！每百年一次，封印最弱之时，需云氏血脉行仪式稳固。”
“所以林玄风引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杀我。”云逸尘声音低沉，“是为了让我在九曜归垣那日，亲手完成仪式——激活封印，还是……破开封印？”
“你觉得呢？”慕容雪冷笑，“他费尽心机让你立誓，让你把断剑嵌入剑印，甚至不惜让蛊虫认主，图的难道真是让你当个守护者？”
空气一凝。
云逸尘盯着那星图，忽然发现九曜排列的轨迹，竟与体内传承之力的流转路线惊人相似。
“这力量……不是我练出来的。”他低声，“是它选了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楚寒问，“等九日后天象降临，站这儿给人当祭品？”
“不然呢？”云逸尘抬眼，“若我不做，封印松动，邪物出世，天下大乱。若我做，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
“搏？”慕容雪嗤笑一声，“你连自己是钥匙还是持剑者都没搞清，就敢谈‘搏’？”
楚寒忽然抬手，将饕餮玉佩贴近碑面。
玉佩微温，却无吞噬之兆。
“怪了。”他皱眉，“这碑不耗灵力，也不生煞气，就像……它根本不是实物。”
“它是‘信标’。”云逸尘缓缓道，“指引真正封印所在的信标。”
“所以断剑嵌入，不是开启，是回应。”楚寒眼神一凛，“林玄风要的，就是这个回应——让封印松动，让九曜之力共鸣，让云氏血脉成为破封的引子。”
“那我立誓时说的话……”云逸尘握紧拳头，“不是誓言，是仪式咒言。”
“恭喜你。”慕容雪翻了个白眼，“终于从‘热血男主’进化到‘清醒工具人’了。”
云逸尘没笑。
他盯着石碑背面，忽然发现“非生即死”四字边缘，浮现出极淡的血色纹路，形如锁链，正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
“它在苏醒。”他低声道。
“谁？”楚寒问。
“封印。”云逸尘抬手按向断剑，“这剑不是断的，是被‘折’的——为了不让它完整认主。可现在，剑印已补全，只差最后一步。”
“什么最后一步？”
“持令者的血，洒在剑上。”他缓缓抽出腰间另一截断刃，“真正的仪式，还没开始。”
“你疯了？”慕容雪厉声，“你现在动用传承之力，经脉会彻底崩裂！”
“可若等到九日后，林玄风必设局引我入阵。”云逸尘冷笑，“与其被他操控，不如我先一步试探封印虚实。”
“试探？”楚寒摇头，“你这是往刀口上撞。”
“撞也得撞。”云逸尘指尖划过剑刃，一滴血珠落下，正中碑面星图中央。
刹那间，整座石碑嗡鸣震颤。
星图金光暴涨，九曜连珠之象直冲识海。云逸尘眼前一黑，仿佛又被拉入幻境——
这一次，没有老者，没有誓言。
只有一扇门。
门上刻着三把剑：云家剑、苏家剑、林家剑。
中间那把，剑身裂开，剑柄染血。
而门缝之下，渗出缕缕青烟，与冰室地缝中的烟气同源。
“这不是封印。”他喃喃，“是牢笼。”
“什么牢笼？”楚寒察觉他异样。
“关着‘剑令’的牢笼。”云逸尘睁眼，“可若剑令是封印邪物的工具，为何它自己也被关着？”
“若剑令真是灾厄之源，那从之前幻象中林家先祖背叛及邪渊字样等情况综合来看，很有可能百年前那场盟约，三大家族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困住这股可能带来灾祸的‘天穹剑令’本身，而非单纯镇压邪物，毕竟若剑令是守护之器，林家没有理由如此大费周章地觊觎它甚至不惜背叛。”
三人同时沉默。
良久，楚寒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百年前那场盟约，根本不是为了镇压邪物——而是为了困住‘天穹剑令’本身？”
云逸尘心头巨震。
若剑令非守护之器，而是灾厄之源……
那云家先祖接下的，不是荣耀，是诅咒。
而他今日所承的，也不是使命，是轮回。
“所以林家要的，不是权力。”他缓缓道，“是解放。”
“解放剑令，还是解放自己？”慕容雪冷笑。
“都一样。”楚寒盯着碑背锁链纹路，“林家血脉被压制百年，他们要的，是翻盘。”
“可若剑令真是灾厄……”云逸尘握紧断剑，“为何它选我？”
“因为它需要一个不怕死的疯子。”慕容雪盯着他，“而你，刚好符合。”
云逸尘没反驳。
他低头看手中断剑，忽然发现剑身微颤，不是共鸣，是……渴望。
它想出去。
它想见血。
“九日后。”他缓缓道，“九曜归垣，承命之机。”
“你打算怎么做？”楚寒问。
“我不去。”云逸尘抬头，眼神冷冽，“我去的地方，得由我选。”
“你有计划？”慕容雪挑眉。
“没有。”他站起身，踉跄一步，扶住石碑，“但我得赶在林玄风之前，找到真正的封印地。”
“你现在的样子，走不出这冰室。”楚寒皱眉。
“那就等我能走。”云逸尘咧嘴一笑，嘴角渗血，“大不了，再昏一次。”
他话音未落，石碑忽然轻震。
断剑残柄自行一颤，剑尖滴落一滴血，正落在“云”字符文之上。
那字瞬间转为赤红，如被点燃。
云逸尘瞳孔一缩。
他终于明白——
这碑，不是记录历史的石刻。
是活着的契约。
而他，已是签了名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