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朱宸濠并未如往常般于府中静修或处理公务,而是换上一身寻常锦袍,仅带了两名便装护卫,悄无声息地出了王府,融入了京城清晨喧闹的市井人流之中。
他并未前往任何衙门或勋贵府邸,反而像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穿行于茶楼酒肆、坊市街巷。其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铺开,捕捉着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江湖轶闻。他需要了解,曹正淳献宝之事,在底层究竟引起了多少涟漪;更需要为接下来的某些行动,铺垫一些看似偶然的“巧合”。
在一处人流如织的早点摊子旁,他“偶然”听到了几个走镖模样的汉子在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昨日东厂的曹公公,给皇上献了一枚能起死回生的仙丹!”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这种事也敢乱说?”
“怕什么?满京城都快传遍了!说是叫什么…天香豆蔻!对,就这名!说是早年外邦进贡的宝贝,曹公公珍藏了好些年呢!”
“啧啧,真有这种神药?那皇上岂不是…”
“嘿,谁知道呢?不过曹公公这下可是露了大脸了,据说护龙山庄那位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朱宸濠端起粗瓷碗,默默喝着豆浆。流言传播的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这背后未必没有曹正淳自己推波助澜,意图炫耀施恩。这正合他意,水越浑,越好摸鱼。
与此同时,宸郡王府内。
成是非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从厢房晃出来。他被朱宸濠安排暂住府中,美其名曰“方便教导”,实则便于监控和保护。云罗郡主一早便派人来催他进宫,说是雪球还没“拉”出她的宝贝珠子,让他一起去想办法。
成是非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却在经过府中老花匠打理的回廊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年迈仆役在一旁歇息闲聊。
“唉,说起来,咱们王爷真是仁厚,对下人也宽宥。不像有些府邸,动辄打骂。”
“是啊,尤其是对成公子这般…嗯…来历不明的,也如此照顾。”
“嘘!别瞎说!什么来历不明!我听说啊…”其中一个老仆压低了声音,却刚好能让慢悠悠走过的成是非听到,“…好像是跟许多年前一桩江湖上的大风波有关…好像牵扯到一位姓古的大侠…还有一位…哎,记不清了,反正都是陈年旧事了,听说那会儿闹得可大了,还死了好些贵人…”
成是非的脚步顿住了。姓古的大侠?江湖大风波?他心头莫名一跳,想起了天牢里那个疯疯癫癫、硬逼自己学武功、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老头子——古三通!他自己这一身莫名其妙的武功和那劳什子金刚不坏神功,不就是这么来的吗?难道那老家伙还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他凑过去,想听得更仔细些:“喂,老头,你们刚才说啥呢?什么姓古的大侠?”
那两个老仆一见是他,立刻噤声,慌忙站起来行礼:“成公子恕罪,小的们就是胡咧咧,嚼舌根子,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说完便急匆匆地提着工具走开了,仿佛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成是非挠挠头,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满是疑惑。古三通…大风波…死了贵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甩甩头,决定先去找云罗看猫,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回头再琢磨。
他却不知,这番“偶然”的对话,正是朱宸濠授意心腹,巧妙安排下的“种子”。
皇宫大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值房。
曹正淳心情极佳,正听着手下档头汇报京城内外对他献宝一事的“反响”,听到那些夸赞他“忠君体国”、“立下大功”的议论,不由得眉开眼笑。
“嗯,很好。让底下的人机灵点,陛下若是问起这天香豆蔻,要知道该怎么回话。”曹正淳尖声吩咐道,“另外,给杂家盯紧护龙山庄那帮人,尤其是朱铁胆,看看他最近有什么动静!哼,杂家倒要看看,他这次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督主!”档头恭敬领命,又道:“不过督主,那豆蔻如此神异,献予陛下自然是应当的,只是…留在内库,是否…”他话未说尽,意思却是担心宝物闲置,或是被他人钻了空子。
曹正淳冷哼一声,得意道:“你懂什么?宝物在陛下手里,才是最安全的!难不成放在杂家这里,等着宵小之辈惦记?朱铁胆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还敢去内库抢不成?再说了,此等神物,陛下岂会轻易动用?关键时刻,还不是需要杂家来‘建言’?”他自以为得计,全然不知自己已将最大的弱点暴露给了最危险的敌人。
护龙山庄,密室。
朱无视看着手中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曹正淳今日的言行,以及京城中关于天香豆蔻的流言。他面色平静,指尖却在密报上按出了一个深深的印痕。
“流言四起…曹正淳,你真是自寻死路。”他低声自语,眼中寒芒骤盛,“内库…确实麻烦,但并非无隙可乘。”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来人。”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跪伏于地。
“去查,内库近期人员调度,尤其是能接触到药石珍玩名录的书记官,以及负责看守甲字珍品库的侍卫换防规律。要快,要隐密。”
“是!”黑影领命,悄然消失。
朱无视踱步至墙边,目光落在一幅绘制精细的皇宫布局图上,手指缓缓点向标注着“内承运库”的位置。
夺丹之路,已然开启。而第一步,便是洞察其守卫的每一处细微破绽。
京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因一颗豆蔻而加速涌动。朱宸濠播下的种子,朱无视点燃的杀机,曹正淳愚蠢的炫耀,以及成是非心中悄然生出的疑惑,交织成一张逐渐收紧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