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满招认、王掌柜叔侄被押回汴京后,又过了几日。
秋日晨光刚漫过杨府朱漆大门,琼奴便乘马车而至 。听折淙言及乐善近来为案事烦忧,她特意嘱厨房蒸了两盒松子糕,欲来陪乐善闲话解闷。
刚下马车,丫鬟便笑着迎上:“折夫人来了?我家夫人晨起还念叨您呢,说这几日天朗,该请您和小郎君来院中晒晒太阳。”
琼奴提着食盒往里走,穿过月洞门时,恰遇乐善从廊下过来,身着浅紫绣折枝菊褙子。
手中还捏着半块未吃完的桂花糕,见了琼奴便眸光亮起:“琼奴姐姐!这几日府中气氛沉滞,我正愁无人说话呢。”
两人并肩入内院,乐善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随手拉过张椅子:“快坐,我刚让丫鬟烹了龙井,尚是热的。
你是不知,前几日公爹遭陛下申斥,婆母又因二姑姐的事动气,府里人都敛声屏气,连寻常说笑都少了,我闷得慌。”
琼奴笑着打开食盒,取出松子糕:“你哥哥听闻你心绪不宁,特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这糕是厨房新蒸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你也莫太焦心,案事既已了结,往后总会安稳些。”
正说着,院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只见寿华在前,丫鬟慧心捧着个青布包袱紧随其后。
寿华身着孔兰暗纹褙子,身姿端雅,见了乐善与琼奴,便含笑道:“想着你定是闷坏了,今日特意绕去西街‘绮罗轩’,取了几幅新制的缠枝莲绣样来,正好琼奴也在,倒省了我惦记。”
慧心上前,将包袱轻轻放在石桌上,退至寿华身后垂手侍立。
乐善连忙起身让座:“大姐姐!我这几日对着旧绣样,正觉得无趣呢。快坐,刚续了热茶。”
丫鬟很快为寿华添上茶,白瓷碗中茶汤清透,飘着两片嫩绿芽叶。
寿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问道:“贡品案已由陛下亲断,我想着你独自在府中,怕是有什么委屈无处说,娘也一直担心着你,昨儿还跟我念叨了半日。”
乐善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语气闷闷的:“那日陛下召公爹入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申斥了一顿,说侯府用人失察,让旁支亲眷钻了空子。
公爹回来时面色发白,查问之下才知,二姑姐竟私下给了周满五十两银子,想跟着分些‘好处’。
她倒好,只当是帮商户牵线,连周满要伪造文书都不知晓,真是添乱!”
琼奴闻言,轻轻放下茶碗,眉梢凝着愠色,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你这二姑姐怎的这样糊涂?连是非都辨不清!
好在陛下见侯府态度恳切,又念及淑妃娘娘的体面,未真追责,不然岂不是连累你跟孩子?想想都让人后怕。”
“好在杨羡主动将周满的往来账目、还有府中与金陵商户的文书都呈给了开封府,才算过了关。”
乐善叹口气,语气稍缓,“婆母得知二姑姐掺和其中后,气得晚饭都未用,把二姑姐叫到院中训了半日,还禁了她一个月的出门拜会,勒令她好好反省。”
寿华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商事里藏着恁多门道,尤其是牵扯贡品采买,本就关乎朝堂规矩,稍有不慎便会惹祸上身。
她经此一事,往后该多明白‘遇事多思量’的道理,莫再轻易掺和不熟的事了。
你若在府中觉得为难,也不必硬撑,只管派人告诉我们,咱们姐妹总能想些办法,断不会让你独自受委屈。”
乐善心中一暖,刚要开口,琼奴忽想起一事,轻声问道:“对了,淑妃娘娘在宫中听闻此事,可曾说些什么?”
“前日淑妃娘娘遣内侍回府传慈谕。” 乐善侧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杯壁,语气带几分恭敬。
“内侍说,淑妃娘娘叮嘱公爹与杨羡。家族子弟无论男女,皆需谨守本分,莫因贪小利坏了名声。
往后府中用人、管教子女都需多多上心,再出此类事,不仅陛下动怒,我在宫中也难自处’。”
“淑妃娘娘这话在理。” 寿华接过话头,语气郑重,“杨府再经不得再出波折,往后是该更谨慎些。”
乐善直了直身子,语气稍轻快些:“杨羡如今正忙着整顿绸缎铺呢!不仅让人重新查了所有账目,还请了三姐夫举荐来的账房先生来接管。
往后铺子里的支出、采买,都要账房先生与管事一同核对签字,少了一人的印信都不行,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松散了。”
寿华这才放下心来,语气满是关心:“这段时日你也操心了,娘上次见你面色不好,看着憔悴不少。往后可得多顾着自己身子,别太累着。”
乐善莞尔一笑,眼中漾起暖意:“我只当娘不放心我,倒让她也跟着操心了。这不是事情过了么?往后我多加小心些就是了。”
琼奴见气氛缓和,便岔开话题,柔声问道:“怎的没见着晴儿?前几日梵哥还说,想让孩子们聚聚呢。”
提起女儿望晴,乐善心里一阵甜意,嘴角笑意更深:“刚让奶娘带着去后院玩了,前些日子还闹着要去找娇娇,说想跟娇娇姐姐一起放风筝。”
寿华也不欲再提烦心事,顺着话头笑道:“说起放风筝,明夷昨日还跟我要新的风筝线。
说等过几日天好,要去城外柳堤放风筝。到时候孩子们约着一道,也热闹些。”
日头西斜,梧桐影染暖橙。琼奴、寿华各自辞行,乐善将姐姐们送至二门,望着她们的马车远去。
晚风拂过院菊,她触到石桌上的松子糕,经此一案,虽有波折,却也让府里的隐患彻底理清,往后的日子,总算能安稳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