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五日,望晴差遣府中婆子往谢府递了信笺,苏绣小楷,字迹娟秀:午后三刻,湖畔居雅间相候。谢云岫得了信,眼睛一亮,拽着谢云渺便往书房去寻谢云舟。
彼时谢云舟正对着一叠卷宗蹙眉,见姐妹二人进来,搁下笔道:何事这般喧哗?谢云岫晃着信笺道:晴姐姐相邀去湖畔居,哥哥一同去罢!
谢云舟闻言,想起有桩旧年刑律的疑案,沈清晏素来精于律法,正好请教,便颔首应了:也好。当下换了件石青襕衫,兄妹三人往湖畔居去。
此时虽非盛夏,可春日湖畔已是风光正好。岸边垂柳抽了新绿,柔条拂水。暖风拂面时,携着草木的清芬,让人浑身都松快几分。
兄妹三人刚至湖畔居二楼雅间外,便闻里头传来望晴的笑语。推门而入,只见望晴身着水绿罗裙,正与沈清晏相对而坐,桌上茶盏已斟得半满,茶香袅袅。
渺渺、阿岫,你们可算来了!望晴笑着起身相迎,伸手挽住谢云渺的手腕,眼底带着几分雀跃,我方才进楼时,恰遇着凌娘子,身侧竟还伴着萧家郎君呢。
谢云岫自来熟般挨着沈清晏坐下,拿起茶盏先抿了一口,挑眉道:萧家?可是前些日子奉旨回京复命的萧将军府上的大郎?
望晴亲手给谢云渺斟了茶,点头道:正是他。前日母亲带我去萧家拜访,殷姨母拉着我母亲说悄悄话,我隐约听见几句,似是要为萧大郎在京中说亲呢。
谢云渺执盏的手微顿,浅啜一口茶,缓声道:萧家世代戍边,凌家亦是禁军世家,同属武将门第,论起门户来倒是匹配。
沈清晏原是低头品茶,听闻这话抬了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讶异:竟有此事?我方才在楼下并未见着他们。
望晴捧着茶盏笑道:我也是刚进楼时瞥见一眼,他们往另一边去了。也是想起前日母亲与殷姨母的闲谈,才敢这般揣测。
谢云舟靠在椅背上,指尖轻叩桌面:这般说来,望晴的猜测怕是八九不离十。武将联姻本是常事,相互扶持也好。
那可未必。谢云岫放下茶盏,撇了撇嘴,谁说同为武将便能性情相投?萧大郎常年在边关,性子怕是非同一般的刚直,未必合得来。
谢云渺闻言,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衣袖,轻声道:两家尚未有明文说亲,不过是咱们私下揣测。这般议论别家婚事,终究不妥当。
沈清晏闻言弯唇一笑,执起茶筅轻轻搅动碗中茶汤,漫不经心道:还是三娘子思虑周全。不说这些闲话了,今日天气晴好,各位尝尝这新焙的龙井,是我托人从杭州运来的雨前茶。
谢云渺闻言抬眸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暖意:说起来倒要多谢沈郎君,前些时日留的那几味香料,多亏有它,那月麟香才总算制得成。
沈清晏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三娘子客气了。你是晴儿的挚友,我铺中恰好有这存货,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时,谢云渺的贴身丫鬟晚翠上前,递过一个绣着墨竹纹样的锦囊。
谢云渺接过,轻轻放在沈清晏面前的案上,声音轻缓却清晰:这是我用那月麟香方改良的,减了几分甜腻,添了些松针的清冽,男子佩戴最是合适。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权当谢礼。
沈清晏接过,触手温润,锦囊绣工精巧,墨竹栩栩如生。他低头轻嗅,一股清雅的香气萦绕鼻尖,不似寻常香品的艳俗,倒有几分林下之风。
他作揖:多谢三娘费心,此香此绣,都堪称佳品,我很是喜欢。
谢云渺见他收下,唇边隐有笑意,垂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了攥,方才递出去时,指尖竟有些发颤。
她余光瞥见谢云舟目光落在自己与沈清晏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似的打量,显然是留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互动。
谢云渺脸颊微热,身旁的谢云岫已机灵地察觉到姐姐的窘迫,连忙伸手挟了块点心,凑到谢云舟面前晃了晃:哥哥尝尝这个,方才伙计说这是湖畔居的招牌,我尝着确实清甜不腻。
谢云舟收回目光,咬了口玫瑰酥饼,点头赞道:确实不错,比府中厨房做的更添了几分清香。
说着,他转向沈清晏,神色一正:我昨日整理旧卷宗时,见一桩嘉佑年间的盗案,里头涉及到亲属相盗的律条,有几处不甚明白,正想请教你。
沈清晏一听涉及律法,顿时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噢?是哪桩案子?我记得嘉佑年间有桩潞州富商被盗案,因盗者是其表侄,量刑时颇有争议,可是这桩?
正是!谢云舟抚掌道,我看卷宗里写着减等论罪,可按《宋刑统》,亲属相盗需看亲疏远近,表侄属五服之外,为何仍能减等?
沈清晏思索片刻,道:这便要说到当时的敕令了。嘉佑三年曾有诏,诸盗缌麻以上亲财物,及同居卑幼盗尊长财物,皆减凡人一等,表侄虽在五服外,但当时潞州知州以乡党亲睦为由,援引此敕奏请减等,朝廷准了。
两人你来我往,越聊越投机,从律条沿革说到判例辨析,浑然忘了旁人。望晴见状,便拉着谢云渺姐妹说起香事:我得了块上好的檀香,想绣个香包送出去,你们帮我参详参详,配些什么香料好?
谢云渺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沈清晏,见他谈及律法时眉飞色舞,眼中满是光彩,不由得有些出神。
直到望晴推了她一把,才回过神来:送给何人?不同的人,香料配伍也不同。
望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避开谢云岫的目光:还能有谁,自然是赵昱。
谢云岫眼睛瞪得溜圆,凑过去扒着她的胳膊:好啊你!往日里让你拈针都嫌烦,从不肯碰这些绣活,今日竟肯亲手绣香包送他,快从实招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了?说着便伸手去挠她痒。
哎呀别挠!望晴笑得直躲,连连告饶,不过是前日他同我说了……,哎呀,下次告诉你就是了。
两人在一旁嬉闹,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谢云渺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时不时伸手扶一下快要歪倒的茶盏,防止两人磕碰着。
偶尔抬眼看向沈清晏的方向,见他正与谢云舟探讨得投入,指尖还在案上轻划着律法条目,便又悄悄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掩去唇边的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