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时光像上了发条，在无数张试卷和永无止境的复习中飞速旋转。转眼已是深秋，窗外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泛黄、飘落，给紧张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一抹诗意的背景，却无人有心欣赏。
这是一节数学课，人称“铁面”的陈老师正在讲解上次月考的压轴题。这道综合了二次函数、动点和几何证明的难题，堪称“杀戮”利器，卷面上一片哀鸿。此刻，陈老师正用他那特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一步步剖析着解题思路。
米小圈听得格外认真。经过暑假的预习和这几个月的持续努力，他的数学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但面对这种级别的题目，依然感到吃力。他紧跟着老师的思路，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攻克到最关键一步时，眼角余光瞥见斜后方的李黎微微蹙起了眉头，笔尖在试卷的某个步骤旁停顿了一下，轻轻画了个问号。
米小圈心里“咯噔”一下。李黎都卡壳的地方，一定是真正的难点所在！他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下，正好对上李黎抬起的目光。她的眼神里没有平时的从容，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飞快地瞥了一眼黑板，又看向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一种奇妙的“战友”感应让米小圈瞬间明白了——她没完全听懂这一步的逻辑。一股想要帮她、或者说，想要与她共同攻克难关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他几乎是未经思考，迅速撕下作业本的一角，低头飞快地写下：
【是不是觉得第三步的辅助线有点绕？我觉得可以连接cE，用相似三角形试试，你看呢？】
写完后，他趁陈老师转身板书的瞬间，将纸条揉成一个小团，以自以为隐蔽的、投篮般的姿势，精准地抛向了李黎的课桌。
那小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啪”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李黎摊开的试卷中央。
声音其实很轻，但在只有粉笔敲击黑板和老师讲解声的寂静课堂里，这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
李黎被这突如其来的“空投”吓了一跳，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团，随即猛地抬头，视线如两道冰冷的激光，瞬间锁定在前排那个罪魁祸首的后脑勺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气恼，以及一种“你疯了吗？！”的强烈质问。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不是害羞，是纯粹的愤怒和尴尬。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什么东西？”陈老师冰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扫过刚刚完成“投递”动作尚未完全恢复坐姿的米小圈，以及桌上那颗异常醒目的白色纸团，和满脸通红、眼神杀人的李黎。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同情，甚至是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陈老师放下粉笔，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下讲台。那“嗒、嗒”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教室里，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丧钟。他走到李黎桌旁，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那个皱巴巴的纸团，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米小圈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他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挺直后背，感受着来自后方那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混合着怒火和失望的视线。
陈老师慢条斯理地展开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目光先在面如死灰的米小圈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看向紧咬下唇、几乎要把手中的笔捏断的李黎。
“哦？”陈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课堂讨论很积极嘛。看来是我讲得不够清楚，需要你们用这种方式……深入交流？”
底下有同学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笑。
米小圈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米小圈。”陈老师点名。
“到……”他的声音细若蚊蚋。
“看来你对这道题很有心得？那就请你上来，把你这个……‘连接cE，用相似三角形’的思路，给大家详细讲解一遍。”陈老师的语气不容置疑。
五雷轰顶！
米小圈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那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根本没有完整的解题步骤！在陈老师冰冷的注视和全班同学的目光中，他如同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囚徒，双腿发软地站了起来，机械地挪向讲台。
经过李黎身边时，他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咬牙切齿意味的吸气声。他不敢看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瞪视”正牢牢钉在他的背上。
站在讲台上，面对密密麻麻的黑板和台下几十双眼睛，米小圈手心冷汗直冒。他拿起粉笔，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勉强按照自己纸条上的想法，画出了辅助线cE，然后……就卡住了。相似的条件在哪里？比例关系如何建立？他脑子一团乱麻，之前听懂的部分也仿佛被瞬间清空。他僵在那里，粉笔点在黑板上，留下一个尴尬的白点，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骚动。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老师。”
是李黎。她站了起来，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思路是错的。连接cE无法构造出有效的相似形。”
陈老师挑了挑眉：“那你说，该怎么解？”
李黎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黑板，清晰地说道：“应该延长Ad，与bc的延长线相交于F点，先证明三角形AbF是等腰三角形，再利用……”
她条理清晰，语言精准，一步步地将正确的、也是陈老师刚才正在讲解的思路完美地复述了出来，甚至补充了一个更简洁的等量代换技巧。
全班鸦雀无声，只有李黎清越的声音在回荡。
当她说完最后一步，平静地看向陈老师时，陈老师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点了点头：“很好。思路清晰。坐下。”
李黎坐下了，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讲台上的米小圈一眼。
米小圈如同得到了特赦，灰头土脸地溜下了讲台。陈老师没有再追究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课堂纪律，是学习效率的保证。某些同学，不要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便继续他的讲课。
接下来的半节课，对米小圈来说简直是酷刑。他如坐针毡，背后的那道目光虽然不再具有杀伤力，却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让他抬不起头。他知道，自己不仅违反了课堂纪律，更在李黎面前出了一个大丑，而且，可能还连累了她。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陈老师刚走出教室，米小圈就迫不及待地转身，想要道歉。
“李黎，我……”
李黎猛地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结满了冰霜。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种极致的、冰冷的、带着强烈失望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米小圈，你太让我失望了！”然后，她迅速收拾好书包，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米小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和同情目光，他完全感受不到了。他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那种比被老师批评难受一百倍的感觉，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张惹祸的纸条，已经被陈老师随手扔在了他的桌角，皱巴巴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搞砸了。而且，是搞砸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一段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