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没有回客栈,朝着城中的巡抚走了去。
“姜王派我等押送的救灾粮,”雪小了,潜野合上了伞,“不知闻人景分发的如何了?”
“王爷,”苏昀默契的接上潜野的话,心照不宣的道:“分发粮食的地方就在巡抚的大门外,离此处不远。”
吕纪尧拍了拍身上的雪,接道:“走吧,去看看这次的粮饷,有多少分到了百姓手中。”
奎槡走到潜野身后,低声道:“王爷,按照你的吩咐,一切已安排妥当。”
众人移步至巡抚。
相比于严寒的焉南,姜王城的十里街,晨光明媚,风和日悬,初春乍暖还寒,生机勃发的万物正悄然从酣睡中苏醒。
宿卿辰卸下平日里常穿的白衣,换上红色华服,威严的坐在肆煞门那座黑色的木雕倚上。
“二爷。”传话的是门外的守卫尚烛,“你要的人带来了。”
正殿中间站着一个和宿卿辰身高差不多的男子,他的眼睛被一块黑布蒙着,周遭的一切陷在一片黑寂中,可男子并没有丝毫的担忧,他抬手举过头顶,解下了后脑那个打着结扣的黑布。
肆煞门主打一个阴暗孤寂,内里透不进半点日光,旁边只燃着几盏烛火。
正殿上惹眼的红色瞬间映入男子的双目,他仿佛提前预料到对方的真面目,并不意外地开口道:“二爷,你我二人住过一檐之下,用过一餐之食,饮过一壶之水,也算是老朋友了,二爷就是这样对待上门的客人吗?”
高座上的宿卿辰悠的从木椅上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停在距离男子几步开外,“相比于我初到北桀王府,侯爷三番五次对我痛下杀手来说,不过是蒙了你的眼睛,又不是动用了酷刑,也不过分吧。”
“你在打什么算盘?”假死的五爷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主殿之上,“见我未踏上黄泉路,你心有不甘,想置我于死地的话,不必在此浪费口舌,要杀便杀罢。”
“我若真想杀你,”宿卿辰侧过身,声音略显低沉,“在你来的路上就动手了。”
姜国和窦国开战那日,他亲眼看见五爷死在潜野怀里,第二天又目睹潜野亲自下葬埋了五爷的尸首,如今,那个深埋在黄土之下的人,此刻却又站在他的面前,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二爷今日寻我来此,莫不是要与我叙旧,我们之间,貌似无旧可叙。”他将手里的黑布扔在掌灯的火盆里。
“你既然没死,”宿卿辰颜尾熏了一层淡淡的脂红,媚而不艳,“却又不肯现身,你来的路上应该猜到今日所见之人是谁了,五爷,你就不怕今日站在你面前的除了我,还有那位你心念的王爷。”
“你不会的。”只听五爷说,像是有十分的把握,知道宿卿辰不会那样做,“只要我不主动现身,就不会给他找到我的机会,而你也不会让潜野知道我还活着的这件事,就算你想让他知晓,此事定然不会以你的口吻告诉他。”
“为何?”宿卿辰的语气又沉了几分下去,“为何你就如此笃定,我不会将你假死一事传入潜野的耳朵里。”
黑布在火中迅速燃成了一团灰,散着青烟的味道在正殿中盘旋。
“简单。”五爷不客气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说:“就凭我在他的心里还有一席之地,阿野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于他有恩的人,必铭记于心,更何况,我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忘记救命恩人,别说阿野了,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将恩人从心尖上抹去的。”
“你说是吗,二爷。”他深邃的眼眸裹着摄人的赤色。
“所以…”宿卿辰回过身,眼睛在五爷那张看似纯善实则城府颇深的脸上停留道:“为了能让潜野的心里始终有你的存在,你宁愿一辈子不告诉他,你还活着的这件事,你既是他的恩人,就算他知道你还活着,他也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情。”
“这不一样,”五爷却道:“你以为我只是让阿野记住我吗,不,你错了,我真正要做的,是对付你。”
“潜野心里除了你,”他继续说,“还藏着别人,不过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入土为安的死人,却还能在他心中留存余地,像一株刺一样,深深的扎进他的血肉,二爷心里十分不痛快吧,可那又怎么办呢。”
他挑衅的接着说:“宿卿辰,你别忘了,我才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那个人,我承认潜野爱你不假,他心中有我也只是出于一份恩情,这我也知道,可爱人和至亲之人,对阿野来说同等重要,可是,你如此高傲的一个人,怎能容忍潜野的心里留着别人的位置。”
“何况,还是一个死人。”
宿卿辰安静的听着五爷的话,他在乎的,其实远不止这些。
“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假死的事,五爷又说,“其实二爷你也不想让他知道,不是吗,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从今往后,他就是你一个人的,没人同你争,同你抢,你不必把心思浪费在我的身上,我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不会改变我在潜野心里的这件事情,因为不管你怎么做,都不会将我从他的心间抹得干干净净,时间是回不到从前的,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无法再改变。”
对啊,一个死人而已,其实这一点才是让宿卿辰不能忍的一点,潜野对五爷无意,这他知道,可怀念一个死人,一个曾经对自己痛下狠手,要将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一个人存有长期的念想,宿卿辰的心可没这么善良,善良到能容忍到这个地步。
“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宿卿辰忽而说。
“赌什么?”五爷问。
“就赌…我一定会把你这株刺从潜野身上除的一根不剩,你信吗?”
五爷轻蔑的笑了两声:“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将我这个救命恩人的名字从潜野的脑海中抹去,否则,你是做不到的。”
“话别说的太早了。”宿卿辰从对方身上窥探出一个深藏的玄机,“你假死的事,其实是你做的一个局,在很早的时候你就在布这个局了,你知道自己不会真正走进潜野的心里,也不会让他真正意义上接受你,你除不掉我,可自己也迈不进他的心坎,于是你干脆设计,以假死为由头,让潜野永远记着你为他所做的那些事,以及你这个人,甚至不惜拿自己皇室的命做赌注,你背叛了自己的亲哥哥,背叛了你们窦国皇族,你交出兵权和自己的亲哥哥抗衡,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现在做铺垫,而你真正的目的,除了让你自己留在潜野心中,再者就是对付我,让我心生不快,让我和潜野之间永远有你隔在中间。”
“你说我在打什么算盘,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布局,那么恭喜你,你做到了。”
五爷:“二爷抬举我了,实在是你这个人太难对付了,我打不过你,又除不掉你,总得想个法子让你不痛快吧。”
“还真是让你煞费苦心了。”宿卿辰说,“为了对付我,以身入局,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不过我自己豢养的马儿,必然不会拿给别人鞭策,你做的局再好,却仍然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我,才是潜野身边那个和他同床而眠的枕边人。”
闻言,五爷拳头紧握,发出一声骨头挤压的咯吱响。
“那我就看看二爷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我这根刺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