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仁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映着他桀骜的脸,却没什么情绪起伏。
“下周考核,”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贺同学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比一比。”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戳中了贺一鸣的痒处。
他不屑地睥睨着她, “比什么?”
他眯起眼,睫毛在眼窝投下阴影,“比你能不能在模拟器上撑过十分钟?”
卫书林的唇角似乎弯了弯,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点浅淡的笑意。
“比谁的综合评分高。” 她抬手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垂,“包括理论、实操和体能。军校可不是只看天赋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笑容和动作,胸腔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直到上课铃响,他才猛地回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瞬间,自己竟忘了要摆出的不屑表情。
这好像不是温室里的玉兰,更像是株生在雪山巅的莲,清冷绝艳,偏又带着让人不可轻慢的风骨。
常年看不起别人的贺一鸣觉得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也有点别扭。
他直起身,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
“等着哭鼻子吧,卫同学。”
他头也不回地往座位走,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耳尖悄悄泛了红。
接下来的理论课成了贺一鸣的新乐子。
他总能在下课前半小时就答完题,趴在桌上看卫书林坐的笔直旁若无人地握着笔杆演算公式。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握着笔时指节微微泛白,算到复杂处会下意识抿住下唇,露出小巧的下巴。
每次的理论成绩卫书林都是第一,可每次综合成绩公布,红榜上 “卫书林” 三个字总牢牢钉在第二,仅次于他。
“理论好有什么用,能上天吗?” 他故意在她旁边收拾课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她听见。
卫书林没抬头,只是把笔记本翻得哗啦响,封面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
那刻,他心里竟掠过一丝莫名的烦躁,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下。
直到某次体能考核,三公里越野时他落在后面系鞋带,抬头看见卫书林背着比她还高的背囊,正咬着牙往上坡冲。
汗水浸透了她的体能服,贴在后背勾勒出纤细却紧实的线条,高马尾早已散开,湿哒哒地贴在脖颈,可脚步却稳得像钉在地上,愣是把好几个男生甩在身后。
冲过终点线时,她扶着膝盖喘气,脸颊通红,微微扬起个笑容,眼里闪着倔强的光。
那瞬间,贺一鸣突然觉得,这株雪莲好像长着带刺的根,扎得他心里有点发痒。
搭档通知下来那天,贺一鸣把飞行包摔在桌上:“我不需要搭档。”
队长把调令拍在他面前:“卫书林的理论分析能力全院第一,你们互补。”
他阴着脸走进模拟室,看见卫书林正把一沓数据报表贴满墙面,每张纸上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参数,像幅复杂的作战地图。
“这是近三年的事故案例分析,” 她转过身时,眼睛亮得惊人,“我发现你每次极限操作时,机翼震颤频率都比安全值高 ,长期下去会……”
“不用你教我飞。” 贺一鸣打断她,却在接下来的合练中愣住了。
他凭着感觉做出的规避动作,她总能提前三秒在屏幕上标出最佳轨迹。
他嫌麻烦跳过的数据分析,她早已整理成清晰的图表,连气流变化对航电系统的影响都算得一清二楚。
某次模拟空战,他仗着反应快硬闯敌机编队,眼看要撞上虚拟靶机。
卫书林突然喊出一串数据,他下意识按她说的调整,战机擦着靶机机翼掠过,警报器恰好响起,差 0.3 秒就判定失败。
“你怎么知道……”
“看了 178 次类似场景的模拟数据。” 她递过来瓶水,指尖还沾着打印纸的墨粉,“天赋能让你飞得快,身体能让你飞得久,但数据能让你飞得稳。”
贺一鸣第一次没反驳。
他开始在飞行日志上记录参数。
看着卫书林把那些枯燥的数字变成精准的预判,看着她为了验证一个理论,在模拟器前熬得双眼通红,试错本写满了整整三个。
某次深夜合练,他看着她趴在桌上睡着,侧脸贴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睫毛微微颤动,仿佛梦里还在演算,心里突然软了一块,像被温水浸过。
他悄悄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头发,软得像羽毛,让他心头一颤。
实战考核那天,三十个学员里只有他和卫书林拿到了升空资格。
那个夏天,南海局势突然紧张起来,A国航母不断联合周围势力挑衅,想要压住华国在南海地话语权。
他们破格获得上战场得资格。
那天,酒坛摆在停机坪中央,他们跟着前辈们一起喝下壮行酒。
白酒烧得喉咙发疼,贺一鸣摔碎粗瓷碗时,碎片溅到靴边,抬头正好对上卫书林的目光。
她的脸上还沾着点酒渍,高马尾换成了利落的发髻,眼里却没了平时的软,只剩淬了火的坚定。
四目相对的瞬间,什么都没说,却都懂了。
从这一刻起,他们得后背要交给对方了。
敌机的挑衅来得猝不及防。
贺一鸣咬住一架战机的尾迹,正要开火时,雷达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六架敌机从盲区包抄过来,形成完美的猎杀圈。
他猛地拉升战机,耳机里传来卫书林的声音:“左前方 800 米有云层,我去吸引火力!”
“别傻……” 话没说完,就看见她的战机像道银色闪电,直直冲向敌机群。
导弹尾焰在黑夜里划出死亡弧线,她击落一架敌机的同时,突然调转机头,用右翼狠狠撞向射向他的导弹。
“轰 ——” 爆炸声震得耳机嗡嗡作响,贺一鸣看见卫书林的战机冒着黑烟往下坠,机翼像被折断的鸟翼。
那一刻,什么战术什么天赋全忘了,只剩下疯了似的愤怒和恐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推杆,战机像失控的野兽,在敌机缝隙里穿梭,凭着本能扣动扳机,导弹精准地咬住目标,爆炸声接连响起,直到雷达屏幕彻底清空。
跳伞舱打开的瞬间,贺一鸣看见卫书林的降落伞在远处绽开,像朵苍白的云。
他在空中调整方向,落地时摔在热带雨林里,爬起来就往那个方向跑。
明明就在那一片,却因为低矮的灌木丛和荆棘林,怎么也走不到她身边。
那一刻他害怕极了,他不敢想后果,他宁愿被击落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