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了李答应的旨意余音犹在乾元殿冰冷的金砖上回荡,殿内气氛尚未缓和,萧景珩的目光便已移转,落在了依旧被茯苓小心搀扶着、半倚在圈椅中的苏晚棠身上。
她身姿纤弱,面色苍白如素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串安嫔所赠的深紫檀佛珠,松松地绕在她细瘦的手腕上,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沉静温润的幽光,与她此刻“惊魂未定”的虚弱姿态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苏常在。” 萧景珩开口,声音比方才少了几分雷霆之怒,却依旧听不出喜怒,沉沉的,带着审视的意味。
“嫔妾…在。” 苏晚棠气息微弱地应声,挣扎着似要离座行全礼,动作间带着明显的力不从心,全靠茯苓暗中用力支撑。
“免了。” 萧景珩抬手制止,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小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声音在空旷大殿中清晰可闻:“此番祸起萧墙,你无辜受惊,更险遭不测,几近殒命。然,于那混沌昏沉之际,竟能得天眷顾,得神明示警,一语道破关键,助朕拨开迷雾,勘破奸佞,擒获真凶。此非仅是你个人之幸,亦是宫闱之幸。此功,甚大;此心,向明,亦为大善。”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回苏晚棠身上,朗声宣旨,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常在苏氏,秉性温良柔嘉,心志敏慧过人,于宫闱惊变之中临危不乱,心向正道,其功可彰,其德可表!着即晋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居储秀宫西偏殿!另赏:上用云锦十匹,南珠一斛,长白山老山参两支!以彰其德,以慰其惊!”
圣旨宣毕,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满殿皆惊!六宫震动!
从从七品常在,一步登天,连越两级,直晋正六品贵人!这已是低位嫔妃晋升的极限!更遑论还赐居离帝王寝宫乾元宫仅一宫之隔的储秀宫西偏殿!
这处宫殿虽非主殿,但位置紧要,历来是宠妃或潜力新贵居所!更别提那流水般抬出的赏赐:云锦、南珠、老山参,样样皆是内库上品,价值不菲!
这份突如其来的、厚重得令人眼红的恩宠,竟然落在一个入宫时日尚短、根基浅薄、素来以“病弱”示人的常在头上?这简直打破了后宫固有的格局与认知!
珠帘之后,贤妃捻动佛珠的手骤然僵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紧绷得如同铁铸!
只听“啪”一声极其细微却刺耳的脆响,一颗上好的迦南木佛珠竟在她指间生生被捏得碎裂开来!
低垂的眉眼之下,那张惯常维持着慈悲相的脸庞,瞬间被一层冰冷的寒霜覆盖,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怒与一丝难以置信。
苏晚棠!好个深藏不露的苏晚棠!竟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借着这场风波,一飞冲天!
丽妃的反应则更为直接。
她先是愕然,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红唇一撇,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便逸了出来,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能让近旁侍立的宫人和几位低位嫔妃听得真切:“呵!新鲜!真真是开了眼了!本宫在这宫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些年,侍奉陛下,竟还比不上一个‘病秧子’贵人位份爬得快!啧啧啧,这世道,病得好,病得妙啊!”
那话语里的酸意和刻薄,浓烈得几乎能蚀金断玉。
而奉命前来“探视”情况、实则密切关注殿内动向的林婉儿,此刻正隐在殿外廊柱的阴影里,将自己完美的融入背景。
她脸上原本挂着的、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在听到皇帝那清晰的晋封旨意时,如同骤然遭遇寒潮的娇花,瞬间冻僵、龟裂!她眼睁睁看着太监总管李德全亲自指挥着小太监们,将那些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泽的云锦、浑圆莹润的南珠、以及装在精致锦盒里的老山参,如同炫耀战利品般鱼贯抬出。
每一件赏赐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刺入她的心尖!
宽大的月白色绣缠枝莲袖袍下,林婉儿那双保养得宜、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此刻却紧握成拳,指甲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狠狠地掐进了自己柔软的掌心!
尖锐的疼痛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血)正从指缝间渗出,濡湿了内里的丝帕。
然而,这肉体上的痛楚,远不及她心中翻江倒海的妒恨之万一!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杏眸深处,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不甘、屈辱,以及那再也无法掩饰、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的——浓烈到蚀骨的嫉妒!
苏晚棠…她凭什么?!
一个只知道抱着药罐子装死、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骨头!一个毫无家世背景、只靠些不入流的甜汤药膳哗众取宠的病秧子!
凭什么?!凭什么就能得到九五之尊如此突兀而厚重的青睐?!凭什么就能一步登天,越过她林婉儿,踩在所有同期秀女的头上,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这滔天的恩宠,这刺目的荣光,本该是她的!是她林婉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