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的最终判决很快便由内务府会同刑部核定,呈报御前朱批下发。
谋害皇嗣,私藏并意图使用天花毒痂祸乱宫闱,此乃十恶不赦之首罪,按《大清律例》本当凌迟处死,诛连九族。
然皇帝萧景珩念及其最终关头供出主谋元凶,并提供了一些可查证的线索,且明面上核查其直系亲属确未直接参与此阴谋,便法外施恩,特旨改判:林婉儿本人处以绞刑;其父母、兄弟等直系亲属,革除一切功名官职,流放宁古塔三千里,与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入京,家产悉数抄没入官。其余旁系亲族,暂不予以追究。
这已是堪称网开一面。
林婉儿在诏狱阴冷的囚室中得知这最终判决,顿时瘫软在地,痛哭失声,那哭声中有对死亡将至的极致恐惧,亦有对家人终得保全性命的微弱庆幸,复杂难言。
然而,在正式行刑之前,皇帝却额外下了一道旨意:将林婉儿先行贬至浣衣局为最低等罪奴,劳作三日,三日后再移交刑部行刑。
这绝非怜悯,而是一种刻意的惩罚与彻底的羞辱。
浣衣局乃是紫禁城中最为苦累肮脏之处,宫中罪妇贱婢聚集之地,终日与污水、皂角、秽物为伍。
皇帝意在让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尝尽她曾经最为不屑、最为鄙夷的卑贱苦楚,让她清醒地、一日日地体会着自己从昔日贵人云端跌落,直至沉入污浊泥沼的绝望过程,带着无尽的悔恨、痛苦与屈辱走向最终的死亡。
亦存了杀鸡儆猴,震慑后宫,以儆效尤之意。
林婉儿被除去了囚服,换上了一身粗糙磨肤、颜色灰败的浣衣局罪奴布衣,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太监押送到了那处位于宫苑偏僻角落、终日弥漫着潮湿霉味与皂角气的院落。
沉重的捣衣木槌,冰冷刺骨的污水,堆积如山的各宫脏污衣物……这一切瞬间将养尊处优多年的林婉儿击垮。
不过半日,她那双曾经保养得宜、只用来抚琴绣花的手便磨出了累累血泡,腰肢酸痛得直不起来,还要忍受管事嬷嬷毫不留情的呵斥、藤条的抽打以及周围其他罪奴的鄙夷、排挤与欺辱。
仅仅一日工夫,她已是精神恍惚,几近崩溃。
第二日晌午,她偶然从管事嬷嬷的斥骂声中听闻,珍嫔娘娘稍后会代表后宫主子,前来浣衣局巡查宫人劳作之事(此实则为皇帝有意安排,意在彻底断绝某些人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个消息如同在黑暗中投入一丝微光,林婉儿死寂的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微弱而扭曲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当苏晚棠身着淡雅宫装,在宫女茯苓、白芷的随侍下,身影出现在浣衣局那低矮院门口时,林婉儿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救命浮木,她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身边的活计,踉跄着冲了过去,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苏晚棠面前的湿漉地面上,死死抓住她华美宫装的裙摆,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仰起头,脸上混合着泪水、汗水和溅上的污水,涕泪横流,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晚棠!晚棠妹妹!救我!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被鬼迷了心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咱们同期入宫、相互扶持的情谊上,看在我当初也曾为你打过掩护、替你解过围的份上,求求你!求求你了!你在陛下面前替我求求情吧!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啊!我还年轻……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这浣衣局里做苦役!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当最低贱的奴婢报答你!求求你了!给我一条活路吧!”
她哭得声嘶力竭,额头发红,几乎要晕厥过去,模样凄惨无比,仿佛真的痛彻心扉,悔恨交加。
苏晚棠垂眸,目光平静地看着脚下这个形容枯槁、狼狈不堪、痛哭流涕的女人,心中没有半分波动,既无快意,亦无怜悯,只有一片经历过生死危机后的、冰冷的漠然。
往日情分?她若真顾念丝毫往日情分,又怎会一次次暗中嫉妒、背后中伤,最终更是使出利用天花毒痂这等玉石俱焚的毒计?帮过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甚至掺杂着算计的“好”,早已在她一次次的选择和最后那致命的背叛中,消耗殆尽,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