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偏殿临时充作了审讯之所，门窗紧闭，烛火摇曳，映得人影幢幢，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那浣衣局的老太监王老阉被两名膀大腰圆的承乾宫太监摁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苏晚棠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椅上，茯苓侍立一旁，白芷则站在王老阉身侧，目光如炬。
无需动刑，仅仅是这森严的气氛和自身巨大的恐惧，便已让王老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断断续续地和盘托出。
他确实不认识指使他的人，只反复描述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宫女服饰、帽檐压得很低、声音刻意压得低哑难辨的女子。
对方许以重金，并以其宫外干孙女的性命相威胁，逼他将一件粗布小衣混入承乾宫皇子公主的贴身衣物中。
“那宫女……除了声音，可还有其他特征？身上有无特殊配饰？或者……留下了什么信物？”苏晚棠的声音冷冽，如同冰珠落玉盘，在这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王老阉浑身一颤，努力在混乱惊恐的记忆中搜寻，浑浊的老眼因极力回想而显得有些空洞：“特征……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寻常宫女的打扮，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对了！”他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她身上……靠近了，好像有一股极淡的、说不清的味儿……像是……像是药味，但又混合着一种……一种陈旧的、有点闷的紫述香的香气……奴才当时鼻子灵，觉得这味道有点怪，不像是年轻宫女该用的，但心里害怕，没敢多问……”
药味？紫述香？
苏晚棠瞳孔骤然收缩！药味或许是对方为了掩饰身份或本身需要而沾染，但那陈旧的紫述香……她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贤妃齐若兰！她最爱用的便是名贵的紫述香，以其香气馥郁持久而着称。
即便她被贬为庶人，份例中被剥夺了使用此类名香的资格，但她曾经居住的景仁宫，尤其是她惯常起居的西偏殿，那些帷帐、衣物箱笼、甚至是木器之中，定然还深深浸染、残留着这种独特的香气！
一个与景仁宫关系密切的人，身上长久沾染这种陈旧香气，是极有可能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再次闪烁起来，不再是刺目的警报红光，而是冷静的分析蓝光：
【目标人物气味特征分析：检测到关键词“药味”、“陈旧紫述香”。】
【数据库比对：与已记录目标“景仁宫（贤妃居所）”环境残留气味样本进行匹配。】
【匹配度分析：高达85%。气味分子构成相似，陈旧紫述香特征显着。】
【关联风险评估：极高。强烈建议将景仁宫及其关联人员列为重点调查目标。】
系统的佐证，让苏晚棠心中的猜测几乎变成了肯定。
所有的线索，那恶毒的计策，那独特的气味，都如同无形的丝线，最终都指向了那座被封锁的、死寂的宫殿——景仁宫，指向了那个虽被囚禁，却怨毒不减的齐若兰！
她立刻命人严加看管王老阉，自己则带着茯苓，匆匆赶往乾清宫求见皇帝。
乾清宫内，萧景珩听闻苏晚棠的禀报，尤其是听到“天花毒衣”四字时，饶是他身为帝王，见惯风浪，也不禁勃然变色，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与后怕直冲顶梁！
竟有人敢在宫中行此魇镇诅咒般的恶毒之事，目标还是他尚在襁褓的儿女！
“岂有此理！”萧景珩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御笔乱颤，“查！给朕彻查！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连忙躬身应道，额角也沁出了冷汗。
“立刻带人，给朕严查此事！所有涉事人等，一个不许放过！尤其是景仁宫，给朕里里外外搜个底朝天！”皇帝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
李德全领命，立刻调动内务府慎刑司的精干人手，以及皇帝亲信的粘杆处侍卫，兵分两路，一路重新彻查浣衣局，一路直扑景仁宫。
然而，当李德全亲自坐镇，将景仁宫翻了个底朝天后，却发现线索到了这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了。
景仁宫内外看守的侍卫被反复盘问，甚至动了刑，皆赌咒发誓，自齐庶人被囚禁后，除了定期送饭食和必需品的粗使宫人（这些人都被严格排查过），绝无任何陌生面孔，尤其是宫女模样的人出入。
宫墙高大，又有专人把守，想悄无声息地潜入，难如登天。
王老阉口中的那个“宫女”，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锦书行事极为谨慎老辣，她利用的是宫中人员换防、交接班的短暂空隙，以及一条早已废弃、连通景仁宫后夹道与一处冷僻宫苑的狭窄排水暗道（此暗道入口极为隐蔽，且多数时间被杂物堵塞，仅能容身材瘦小者艰难通过）进行了一次极其短暂的会面，并且彻底改换了装束和声音，未留下任何毛发、皮屑等实物证据。
那几锭作为赃银的官银，虽是成色极佳，但却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官银，并无特殊印记，根本无法追查来源。
所有的疑点，所有的推理，都强烈地指向景仁宫，指向齐若兰。
她那冲天的怨气和动机毋庸置疑。但所有的证据，却都无法确切地、无可辩驳地证明，就是她亲自指使，或者是由她尚存的心腹在外具体执行。
她仿佛一个隐藏在浓雾之后、戴着面纱的黑影，你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冰冷刺骨的恶意和杀机，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却始终抓不住她的实体，无法将她拖到阳光之下明正典刑。
萧景珩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背负双手，在乾清宫殿内来回踱步。
他心中早已认定必是齐若兰及其背后势力所为，但缺乏铁证，且此事涉及皇家丑闻，关乎龙裔安危，更不能大肆声张，以免引起前朝后宫恐慌，打草惊蛇。
最终，他只能强压怒火，下令将浣衣局那老太监王老阉及其在宫外那个所谓的“干孙女”一家（以绝后患），以及浣衣局几个可能知情或疏于管理的管事嬷嬷、太监，以偷盗宫物、玩忽职守等罪名，秘密处决。
同时，将景仁宫的看守全部撤换，由粘杆处派出的侍卫接手，看守更加严密，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只苍蝇都休想轻易飞进去。
处理完这些，萧景珩来到承乾宫，看着榻上安然熟睡的孩子，眼中满是愧疚与杀意。
他握住苏晚棠的手，声音低沉而冰冷：“棠棠，委屈你了。朕知道是她，朕恨不得立刻将她碎尸万段！但眼下，还需忍耐。”
他目光投向窗外景仁宫的方向，如同凝视着一条潜伏的毒蛇：“镇北侯府……树大根深，党羽未清。朕要的，不是她齐若兰一条贱命，而是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永绝后患！这需要时间，需要布局。”
苏晚棠依偎在他怀中，感受到他胸腔内压抑的怒火和帝王的无奈，心中凛然。
她明白，这已不仅仅是后宫妇人的争斗，而是牵扯到了前朝的权力倾轧。
皇帝这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准备进行一场彻底的清算。
但理解归理解，眼前的危机并未因处决几个替死鬼而完全解除。
天花病毒的阴影，以及齐若兰那如同毒蛇般蛰伏的怨恨，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和孩子们的头顶，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她知道，在皇帝完成他的布局之前，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警惕，依靠自己和身边可信之人，守护好这一方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