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小李的裤子
林夏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坛边第一次撞见小李时，他正背对着阳光蹲在地上，手指反复绞着裤腰上那根磨得发亮的麻绳。风掀起他宽大的裤腿，露出里面空荡荡的——裤腰太大了，他用麻绳绕了三圈才勉强系住，裤脚却像拖把似的扫着地面，沾了不少泥灰。
“小李？”林夏走过去，认出他是规则日那天和自己一起被分到减重组的男生。
小李猛地回头，脸上的惊惶还没褪去，手忙脚乱地拽了拽裤腿：“林姐……我、我这裤子是上周从回收站捡的，太大了。”他的声音发颤，手腕上的规则手环突然“嘀”地响了一声，屏幕跳红——稳定期体重又降了2两。
林夏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环：“你稳定期还没结束？”规则明明规定，即时减重后有1个月稳定期，期间体重需维持在基准值，波动不能超过1两。
小李低下头，手指抠着麻绳上的结：“我……我前天偷吃了半个馒头，被巡逻队抓到，稳定期延长了10天。”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这裤子是张叔送的，他说以前是他儿子穿的，现在……他儿子没撑过稳定期。”
风突然变大，吹得小李的裤腿猎猎作响，像面破败的旗子。林夏看见他脚踝处的皮肤贴着地面，磨出了血痕，混着泥渍结成暗红的痂。
“社区不是有裁缝铺吗？”林夏想起规则手册上写的“置换服务”——可用技能兑换基础生活用品，“你可以去换个改裤脚的服务。”
小李苦笑了一下，抬手抹了把脸：“换过了。上周用修水管的手艺换了次，可我体重降得太快，昨天刚改好，今天裤腰又松了。”他拽了拽麻绳，结打得太紧，勒得腰上红了一圈，“规则说‘稳定期禁止增重’，我连多喝口米汤都怕超标，哪敢麻烦人家再改。”
这时，巡逻队的电动车“吱呀”停在不远处，扩音器里传出机械的提示音：“请编号734号居民小李，立即前往监测点复测体重，逾期将触发二次减重。”
小李浑身一僵，慌忙站起来，裤腿扫过地面，血痕又蹭上了新的泥。他踉跄着跑起来，宽大的裤子绊得他差点摔倒，裤腰上的麻绳在风中散开，露出里面嶙峋的髋骨。
林夏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规则日那天，小李被抽中减10斤时还笑着说：“10斤而已，我壮实！”现在他的裤腰松得能塞下两个拳头，跑起来像片被风卷着的叶子。
她走到巡逻队的公告栏前，看着新贴的名单：“稳定期体重不达标者：小李（734号）、赵婶（102号）、王大爷（568号）……”后面用红笔标着“逾期未复测，追加减重1斤”。
不远处，小李正踮着脚站在体重秤上，手环发出急促的警报声。他低头看着自己晃荡的裤腿，突然蹲下去，用牙齿咬着麻绳用力勒紧，眼泪砸在锃亮的秤面上，碎成一小片水痕。
林夏转身往回走，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规则手环冰冷的提示音：“稳定期第15天，当前体重低于基准值8两，触发预警。”她摸了摸自己的裤腰，那里也松了不少——原来不是小李一个人在掉秤，是这规则的风，吹得每个人都像条晃荡的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吹破。
傍晚时，林夏在监测点门口又遇见小李。他裤腰上的麻绳换成了根旧皮带，是用修了三张桌子的手艺换来的，虽然还是松，但至少不会散开了。“林姐，”他举着刚领到的配给粮——半袋压缩饼干，笑得有些腼腆，“巡逻队说，我今天体重没降，算达标了。”
林夏看着他裤脚依然磨破的地方，突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有块没用的补丁布。她掏出来递给他：“晚上回去自己缝缝吧，别磨得太厉害。”
小李接过布，用力点头，转身时皮带扣“哐当”撞在腿上，发出清脆的响。林夏望着他的背影，觉得那声音不像金属碰撞，倒像根绷紧的弦——在规则的风里，每个人都在用力绷紧自己，生怕一不小心就断了。
夜色渐浓，巡逻队的车灯扫过花坛，照亮了小李掉在地上的那截麻绳。林夏捡起来，发现上面还沾着他的血痕，像根浸了泪的线。她突然明白，这规则下的裤子，从来都不是太大或太小，是每个人的骨头都在被磨得越来越细，直到能穿进任何一条裤子里，却再也撑不起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