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张凯爸的太极服
林夏站在张凯家楼道口时，手里还攥着那半张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积分清单”。纸边被雨水泡得发皱，上面“太极服 500分”的字迹却异常清晰——这是她幻想里，张凯爸用三个月攒的积分换的“奖励”，深蓝色的绸缎面料，袖口绣着云纹，老人穿上像个仙风道骨的拳师。
“进来吧，我爸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张凯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落在墙角的纸箱上，那是张凯爸的遗物。
林夏走过去，蹲下身翻看。最上面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用同色的线补过好几次，针脚歪歪扭扭。“这是……”
“我爸平时穿的，”张凯递过来一杯热水，指尖泛白，“你说的太极服，是不是这个？”他从箱子底层翻出个塑料袋，打开来，里面的衣服确实是绸缎的，却不是深蓝色，是灰扑扑的浅蓝，上面沾着不少污渍，袖口的云纹绣线磨断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棉絮。
“这不是积分换的，”张凯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是他年轻时在工厂当学徒，厂里文艺汇演演太极，发的演出服。后来每次规则日减重，他都拿出来试穿，说‘看看能不能再撑回原来的尺寸’。”
林夏摸着那冰凉的绸缎，突然想起幻想里的场景：张凯爸穿着崭新的太极服，在共享厨房的空地上打拳，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那时她以为，这是500积分换来的“体面”，是规则对“遵守者”的奖励。
“他总说，等增重期到了，就穿着这件衣服去公园打拳，”张凯拿起那件蓝布褂子，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太大了，晃荡得像件袍子，“其实稳定期他连饭都不敢多吃，哪有力气打拳。上周他偷偷藏了半块馒头，就是怕被手环拍到，塞在这件褂子口袋里，结果忘了……”
张凯的声音哽住了。林夏看向那件蓝布褂子的口袋，果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半块干硬的馒头，边缘被咬过一口，上面还沾着点布料的纤维。她突然想起自己幻想里的“积分换加餐”——张凯爸每天攒5分，攒够30分换个肉包，可现实里，他连半块馒头都要藏着掖着。
“规则组来检查那天，他正穿着这件演出服试尺寸，”张凯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手环响了，说他‘试图增重’，追加了3斤减重。他本来就只有80斤，减完那天晚上就没起来……”
林夏把那半块馒头放回口袋，轻轻叠好演出服。幻想里的绸缎是亮的，现实里的污渍是暗的；幻想里的积分是暖的，现实里的馒头是硬的。她突然明白，所谓“积分换体面”，不过是自己给残酷规则披的一层纱，以为遮住了伤口，就能假装不疼。
窗外的规则广播又响了：“稳定期禁止任何形式藏匿食物，违者触发双倍减重。”林夏看向纸箱里其他的东西——空的营养剂瓶，写着“每日热量分配表”的小本子（上面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少），还有一张揉皱的照片，是张凯爸穿着那件演出服，站在工厂门口笑，那时他还很胖，眼里有光。
“这件衣服，”林夏拿起蓝布褂子，“我帮你补补吧，针脚可能没那么好看。”
张凯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补了也穿不上了。”
“那就挂着，”林夏把褂子挂在阳台的钩子上，风一吹，衣角轻轻晃，像个沉默的影子，“至少让它看看，我们没忘了他怎么活过。”
那天傍晚，林夏在自己的手环里删了所有“积分清单”的记录。幻想碎了，虽然疼，但至少看得清路了——路的尽头可能还是规则的墙，但至少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实的。